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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纪纲点头赞道:“不过,皇上来这一下,也让我暗自警醒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毛骧和蒋献的下场,是本座的前车之鉴啊!”毛骧蒋献是纪纲的二位前任,都曾在洪武年间掀起大案,前者制造了胡惟庸案,后者查处了蓝玉案,一时间凶名赫赫,比今日之纪纲也毫不逊色。但最终,都被洪武皇帝处死,当了平息众怒的替罪羊。纪纲的路子与两人何其相似,他是靠清洗建文逆党,不停为皇帝铲除异己而得到今日之权势。但如今眼看着海内混一,前朝旧党也烟消云散,纪纲已经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对寻常武将来说,还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去当个富家翁享受余生。纪纲却很清楚,自己这种替皇帝背负万千骂名之人,是没有安然下野的可能的,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那就是替皇帝背负骂名。这一点,自几年前陈瑛被处死,他就已经清醒地觉悟到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纪纲再不是原先那个只知道替皇帝杀人卖命的酷吏了,他开始更多地为自己打算。才有了后来向汉王靠拢的举动。性情也更加阴沉多疑,皇帝任何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他的惊惧猜疑……
“光担心也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庄敬宽慰主公道:“皇上终究还是个念旧之人,且现在还是信任都督的,就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不会像毛骧蒋献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
“是啊,还是要加强实力,”纪纲点点头,烦躁地叹一声道:“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再说下去就是大不韪了,两人默契地住了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子为迁都的事情发愁,汉王和纪纲为皇帝的态度担忧,王贤则为午门外失火案愁容不展。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时间去北镇抚司看看,便带人往应天府衙去了。
御前街的失火现场已经打扫干净,若非地面的熏黑仍在,都已经看不出昨夜,这里曾烧过一场大火了。所以失火案后很重要的一步——勘探现场,就没了意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打扫残局的应天府,能提供点有价值的东西了。
其实等圣旨下来再去应天府衙更妥当,但时间实在太紧迫,王贤根本不能等着走完程序。不然等拿到旨意,估计三天时间就过去了……硬着头皮来到府衙前,王贤让人拿着他新写的名刺去通名。应天府的官差一看,名刺上写着‘钦命北镇抚司镇抚王’,不禁吓了一跳,竟然是北镇抚司的头子来了!但转念一想,北镇抚司的头子不是朱六爷么?什么时候冒出个王镇抚来?不过他们还算知道好歹,见王贤身上穿着四品武官服色,赶忙进去通禀,又请他在门房吃茶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五品文官迎出来,说府尹大人有请。应天府是大明首都,府尹的级别是正三品,远高于普通知府那样的正四品,地位更是远高于后者,且历任府尹皆是天子心腹之臣。现在的应天府尹薛正言,便是永乐皇帝非常信任的大臣,也是出了名的不结党,美其名曰‘孤臣’。
现在这位四十开外,面容清癯的孤臣,便站在客厅门口,含笑朝王贤点头,请他进去就座,上茶后,王贤笑道:“还以为大人会觉着我是冒充的,把在下抓起来呢。”
“王大人这样的身份,岂有冒充的道理。”薛正言淡淡一笑道:“想必大人是奉了皇命,前来查问昨夜的失火案吧。”
“府尹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王贤轻松一计马屁,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变色龙的潜质,没怎么费劲儿,就从山西的活土匪,转换成了虚伪礼貌的京官。
“谬赞,下官不过是恰巧看见大人进宫罢了。”薛正言却诚实道:“大人来得这么急,应该是皇上限期破案吧。”
“是。”这坦诚锐利的薛正言,竟让王贤感到不小的压力。这压力与晋王给他的相当,是张春也未曾让他感受到的。
“那要多谢大人了,”薛正言笑笑道:“下官可以交出这副担子。”
“还请薛公多担待,”王贤诚恳道:“下官连镇抚司的门都没摸到,圣上限期三日破案,没有薛公鼎力相助,下官是万万办不到的。”
“呵呵……”对应天府尹来说,最头痛的便是北镇抚司,因为这个衙门的权责,实际与应天府颇有重合,又有独立逮捕审判的权力,是以时常侵凌应天府。现在王贤竟有求于应天府,薛正言也乐得做个人情,对王贤笑道:“大人既然这样说,应天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公,下官来日必有厚报。”王贤抱拳道。
“分内之事,无须客气。”薛正言笑笑道,心说举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比朱六好打交道得多。只是不知异日见了王贤活土匪的一面,他会不会还有这样的感言。
“请问薛公,昨夜今晨对火场勘探过了么?”王贤问道。
“自然要先详加勘察,才能加以清理。”薛正言道:“若非火场在午门前,也不会清理得如此仓促。”
王贤听他话里有话,微微皱眉道:“薛公先说详加勘察,又说清理得仓促,是不是说发现了什么疑点?”
第五百零八章疑点
“呵呵,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薛正言点点头道:“昨夜的火灾,看起来应该是灯山过于密集,被烟花引燃后,又正好起风,火借风势,一下蔓延开来。”说着笑笑道:“如果大人只是想交差,可以就此打住了。”
王贤知道他是在挤对自己,笑一笑问道:“那么请问疑点何在?”
“疑点在于,大部分灯山在过火后框架仍在。但有一家的灯山却烧成了灰烬。”薛正言缓缓道:“让人很是奇怪,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王贤神情一紧道。
“烧得实在干净,一时什么也找不到。”薛正言道:“待要细查时,宫里催着赶紧清理火场,下官只好作罢。”说着笑笑道:“不过我命人将其灰烬单独盛放,运了回来。”
“薛公心细如发。”王贤赞道:“可发现有什么东西?”
“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待会儿拿给大人看。”薛正言道:“据下官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看,应该是硫磺火硝之类燃烧后的残留物。”
“灯山应该用不到硫磺、火硝吧?”王贤神色一凛道。
“至少下官没听说过。”薛正言道。
“这家灯山的主人是?”王贤问道:“各家灯山应该在应天府有备案吧。”
“有,也查过了,是一家朝鲜商人的灯山。”薛正言点头道。朝鲜是对大明朝最恭顺的属国,与大明的一个省无异。而且当今圣上亦对朝鲜美女有格外兴趣,是以朝廷对朝鲜也最为优厚,任其国民自由往来国境。在京城做生意的朝鲜人最多。定居在大明的也不在少数,而且都是富商。
“人抓起来了么?”王贤追问道。
薛正言摇摇头道:“没有。”
“以在下愚见,应该先将这几个朝鲜人控制起来的。”王贤道。
“不可能了,主仆数人,都死在火场中了。”薛正言苦笑道。
“那朝鲜商人的尸首,应该收殓了吧?”王贤问道。
“收敛了,也请他们的房东辨认过了,确认无误。”薛正言道:“此刻仵作在验尸,大人若愿意,下官可带你过去。”
“求之不得。”王贤起身道。薛正言虽然十分客气,但对方是三品高官,他丝毫不能托大。
两人便往府衙东侧的验尸房走去,打开门,里头停着十几具尸体,虽然是隆冬,验尸房还是有股令人悚然的异味,薛正言却浑无所觉道:“这些是下官觉着有疑点的,运回了衙门详加验尸。不过大部分尸首,现都停在五成兵马司的教场,待仵作验过之后,再由家属领回。”
“包括马都督的么?”
“马都督的遗体,自然已经送回去了。”薛正言说着,问那跪在地上的仵作道:“有什么结果?”
“回老爷,这几人应该是被践踏而死,并没有中毒、饮酒、遭受利器伤害的迹象。”仵作忙禀道。
“哦。”薛正言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那天恰巧在下也在现场,当时那个情形,”王贤出言道:“根本不用什么钝器,把人一把推到地上,基本上就没活路了。”
“嗯。”薛正言点点头,示意王贤出去说话。
到了外头,薛正言轻声道:“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当日锦衣卫的表现。”
王贤想一想道:“他们似乎对失火原因并不在意,反而一直在查看死者的样貌,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他们后来给过下官解释,”薛正言道:“说是在接到马旺家人的求助后,到处寻找马旺,同时看看还有什么重要人物。”
“这倒也说得过去。”王贤缓缓道。
“但是当时那么混乱的场面,马旺家人如何第一时间就找到锦衣卫求助?”薛正言正色道:“锦衣卫这个说法,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
王贤点点头,对薛府尹的说法表示认同。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这场火不会是锦衣卫放的吧。”
“不大可能。”薛正言摇头笑道:“以下官对纪纲的了解,他在很多时候,可能行事肆无忌惮,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绝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儿。昨天皇上在午门上观灯,纪纲就算要放火,也绝不会选择此时此地的。”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不过跟锦衣卫总是有些关系。”
“这就得继续调查了。”薛府尹笑笑道。
从应天府衙门出来,王贤便在一名应天府推官的陪同下,往五城兵马司的校场去了。
一到校场左近,便见一片愁云惨淡,等候入场认尸的家属,挤满了校场栅门外。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侍卫的护送下入场。一进去,便见排了满地的尸首,还有那些围着亲人尸体痛哭的家属,场面更是惨不忍睹。
“唉。”那推官凄然道:“验尸的结果说,死者几乎没有被烧死的,都是被挤倒在地后,被人践踏而亡,真是太惨了。”
王贤点点头,他对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走到一个正在验尸的芦棚旁,他对在外头抹泪的家属道:“能问你们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