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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连道不敢,柴车佯作生气,他才勉为其难叫了声‘老哥’,既然老哥老弟论上了,那事情还有什么难办?柴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让他改天去家里坐坐,这才起身去找他的武官贴黄。
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十分强大,从吏到官,从文到武,不论品级高低,从你正式吃皇粮的那天起,在朝廷都建有完备的档案,在处理官员铨选、升迁、谪降、致仕、恩荫等事时,基本都靠档案记录说话。
其中文官的档案叫文官贴黄、武官的档案叫武官贴黄,上头都详细记载了其姓名、旧名、年甲、贯址等信息,文官贴黄上还记载了文官的出身、任官、功过、考绩……武官贴黄则记载武官的从军归附来历、征克地方、杀获次数、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并给授诰敕等诸项内容。这两种贴黄代表了大明朝的统治根基,因此官方将它深藏于内府之中,贴黄之名也由此而来。
王贤不是世袭武官,之前没有武官贴黄,所以兵部要为他新造一册,其实册簿已经由柴车亲自用吏部转来的文官贴黄副册填好了……王贤这属于从文官转到武官,程序上相当的麻烦,这还是特事特办,也用了十几天。
“你看看上头的情况对不对。”柴车将王贤的贴黄递给他。
“对。”王贤仔细看了看,上头除了记载他的基本信息,还记载了他为幼军军师、从征漠北等情况,但在杀获次数和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项目上,都是空着的。
“千户以下虽然都归我管,但你是锦衣卫千户,按例高一级,所以有些地方,得部堂大人亲自填。”柴车解释道。
王贤点点头,把簿册递还给柴车,叹口气道:“我这就从禽变成兽了。”
“熊罴总比鹌鹑强。”柴车柔声安慰他道:“再说,你还有份黄贴在礼部,将来再从兽变成禽,也不是不可能。”礼部的黄贴,其实就是学历档案,不管他当了文官还是武官,举人出身这一条,是绝对不会变的。
“多谢老哥安慰,”王贤笑道:“风雨飘摇之际,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说得好。”柴车笑着点头道:“我们去部堂大人那里吧,他也很想见见你。”说完便亲自带他去新任兵部尚书的签押房。
金忠病倒后,皇帝派太医前去看过,说他已是不行了,朱棣只好准了他乞骸骨的奏章,调行在吏部尚书方宾回京接任……朱棣对自己的龙兴之地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从登极起,就开始按部就班地提高其地位,元年,诏改北平为北京,接着又设顺天府,并在北京设立行部。七年,更是借北巡之名,居住北京,在北京设行在六部,置尚书侍郎等官,规制品级与京中六部同。所以大明朝其实有一南一北两套班子……
第四百零五章老乡
方宾方尚书是赶上好时候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洪武朝,直接由太学生试兵部郎中……因为洪武三大案的缘故,文武大臣数次惨遭太祖团灭。朝堂空空的结果,便是许多太学生和吏员骤然显贵,方尚书就是个例子。他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便是厅级干部,虽然是个见习的,但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转正了。
王贤才入行几年,就升到正五品的千户,自觉蹿升得飞快了,但跟人家方尚书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方尚书起点高,进步快,建文元年便当上了顺天府尹,但因为坐罪充军广东,幸而后来在同乡营救下,很快被召回复官。转年今上入京师,他和侍郎刘俊等迎附,特见委用,进兵部侍郎。之后署理过数年兵部事,不过风评不是很好,听说他善揣上意,颇恃宠贪恣,被几位大佬联名弹劾。不过他十分警觉,见事不好,便思暂避风头。正逢朝廷设行在六部,无人愿意北上前往,朱棣大喜,不禁压下了弹劾,还升他为二品尚书,将行在的人事大权尽数委托给他。
在北京韬光养晦了几年,方尚书如今重返兵部,也算是当了把还乡团,很快就镇住了场子,让人忘记了快要病死的金尚书。不过他几经沉浮,早已是神光内敛,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得意。
柴车领着王贤拜见部堂之后,方尚书说话了,一开口,竟又是一嘴杭州话,“快快起来吧,在我这不用客气。”
看到王贤微微吃惊的表情,柴车笑道:“末非你不知道,部堂大人也是咱们杭州钱塘人?”
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兵部上下对自己的态度陡变,原来这里已经被杭州人占领了。不禁一脸惊喜道:“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啊,真是巧得很,咱们一屋子都是从杭州出来的。”堂堂部堂大人,自然不会起身招呼王贤,但脸上和蔼的笑容,已经足以让人‘如沐春风’了。“快坐下吧,叔舆替我招呼仲德。”
就座后,方尚书亲切关心了王贤的近况,微笑道:“仲德你义救周臬台,为咱们浙江百姓保住了一位好官,也让父老乡亲们免于锦衣卫的毒手,我代家乡父老向你致谢了!”
“部堂言重了,那也是下官的父老乡亲。”王贤忙起身道。
“坐坐,说得好啊,人不能忘本啊。”方尚书的声音柔和,充满大人物式的亲切:“仲德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也要像今天一样,时时把家乡父老放在心上。”
“谨遵教诲。”王贤恭声道,心里却暗道,这方尚书不纯啊,一口一个父老乡亲,似乎是在暗示我入伙啊,不过干嘛这么着急?当然人家也只是暗示一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太过积极了。
方尚书看看柴车道:“听说仲德前几日,高中桂榜了?”
“是啊。”柴车笑道:“我们方才还在惋惜呢。”
“有什么好惋惜的?投笔从戎,男儿之志也。”方尚书却高屋建瓴道:“将来仲德统帅三军,为大明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不比你我这等碌碌无为之辈,要强得多?”
“部堂教训的是。”柴车忙笑道,“是我想岔了。”
“再说了,仲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眼下又要当钦差了,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比我们有出息,那是一定的了。”方尚书笑道。
“部堂要捧杀我了。”王贤苦笑道,“我能不能从山西活着回来,还未可知呢。”漂亮话说再多,能顶什么用?你们二位得拿出点干货来,才能说得过去吧。
“唉,山西啊……”方尚书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色道:“确实是个凶险之地。”
“还请部堂指教?”王贤道。
“我也没去过山西,指教谈不上。”方尚书沉吟道:“不过老夫毕竟还知道点内情,你去了之后,千万要当心新晋的晋王殿下,这个人很可怕……”
“怎么?”
“山西那地方,”方尚书想一想,缓缓道:“跟咱们浙江不一样。”
“咱们浙江没有藩王,这是大幸。”柴车解释道:“而山西是晋王的封地,太祖封诸子于边地,欲以藩王屏中央,因此镇边的亲王整军习武,握有兵权,已故的老晋王是今上的三哥,数度奉命将兵出塞、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其节制。”顿一下道:“如今虽然今上收回了其节制边镇之权,不许藩王干涉地方军政,但仍保留着藩国的军队,加之晋藩枝繁叶茂,小王国遍布山西,而且如今山西军方,皆是老晋王的部下……”话说到这,有些不合适说下去,他叹口气道:“总之,山西还是晋王的天下,而现在的晋王是整倒了和太子相善的前任晋王上去的,他能成功,离不开汉王和赵王的帮助。”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表示了解,这些情况,朱瞻基肯定比文官们了解得更清楚,自然早就告诉他了。但人家能提醒他,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王贤自然感激不尽道:“看来山西之行,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多谢部堂和铨曹大人提醒!”
“这算什么……”方尚书摆摆手道:“同乡有互助之谊,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自然要尽力帮你共度难关。”
这是雪中送炭的节奏啊!那一刹,王贤真有些感动了。
方尚书倒也不光打嘴炮,对柴车道:“拿仲德的贴黄过来吧。”
柴车赶忙奉上,方尚书展开后,提起笔来,在‘从军归附来历’上,填下‘幼军军师’,在‘征克地方’上,填下‘从征漠北’、空了‘杀获次数’一栏,在‘受赏名目’上,缓缓填下‘救太孙驾’四字。
柴车看得一惊,贴黄上的每个字,都必须有据可查,方尚书写下这四个字,就代表官方承认朱瞻基在九龙口遇过险了。
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方尚书淡淡道:“皇上岂能作那种掩耳盗铃之事?不让公开讲,不代表不承认,史官笔下,还是会记下仲德的功劳的。”
按说这时候,王贤该感激涕零,朝北面磕头,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再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两人心中嘀咕,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凭这四个字,就可保他一世荣华?当然前提是太子能顺利接位。还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小插曲后,方尚书又在‘升授职役’上写下‘正五品千户’,在‘调守卫所’写下‘锦衣卫’,至于后面‘给授诰敕’一栏,就不是兵部的事情了。合上黄册,方尚书又拿过一本《锦衣卫选簿》,翻到千户页上,将王贤的名字填上,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搁下笔道:“兵部的程序这就走完了,但老夫也不能帮你这个锦衣卫千户,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
“这我知道。”王贤点点头,别说锦衣卫这样的皇帝亲军,就是一般的卫所军队,军官的具体使用,也不是兵部能说了算的。
“另外,你这个千户是流官,初授都是这样的,过两年自然给你转成世官,这样将来子孙不肖了,也不会败家。”方尚书大送干人情道。
“多谢部堂,”王贤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下官还有一事劳烦部堂。”
“但讲无妨。”
“我那钦差卫队的出身,不知何时能办妥?”王贤问道。
“有老夫和叔舆在,你还用担心这个?”方尚书拢须笑起来道。
“已经办妥了。”柴车点点头道:“这是前任金尚书奏请,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