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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听到皇帝这句话,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
“恐怕不行。”黄淮摇头道:“勋贵们围在先帝的灵柩周围,说是要给先帝守灵,实则是防止有人接近大行皇帝的梓宫!”
“哼!做贼心虚!”朱瞻埈冷笑一声,可惜无人理会,他只好无趣地闭上嘴。
“看来,他们是不会让人有检查的机会了。”朱高炽忧愁地揉着太阳穴,低声呻吟道:“又不能用强……”
大学士们也一筹莫展,别看杨荣杨士奇在皇帝面前叫得凶,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再跑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勋贵们。
“父皇。”这时,朱瞻基开口说话了,“儿臣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有点效果,如何?”
“你……”朱高炽将目光投向朱瞻基,这个儿子曾经光芒万丈到,连自己这个当父亲的都被掩盖其中。如今父子君臣,名分已定,自己似乎对他过于小心了。
这样一想,朱高炽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也好,你素来与他们相善,说不定他们能卖你几分面子。”
“臣遵旨。”朱瞻基恭声领命,迈步出去。
“父皇,儿臣与大哥同去。”朱瞻基身后,响起朱瞻埈的声音。
朱瞻基眉头微蹙,就听朱高炽沉声训斥道:“别添乱……”
朱瞻基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一丝轻蔑的笑。
长陵广场上,搭起了一个硕大的雨棚,为大行皇帝的灵柩和守灵的勋贵们挡风遮雪。
雨棚下,摆着一个个黄铜炭盆,炭盆中上好的银丝贡炭熊熊燃烧。炭盆上支着铁架,铁架上是一根根用铁钎穿着的羊腿,被炭火烤得嗞嗞冒油,油珠落在炭火上,又溅起蓝色的火苗。
勋贵们披着名贵的毛皮大氅,围在炭盆边,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里有一点给先帝守灵的样子,说是土匪聚会还差不多。
白日里的逼宫、行凶,让他们积郁多时的怨气发泄一空,这时候人人情绪亢奋,又对未来忐忑不安,不让他们高谈阔论、喝酒吃肉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张辅虽然看不惯,却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独善其身,端一碗稀饭,静静地坐在朱棣的棺木旁,谁都不理,一言不发。
旁人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不过时不时,大伙都要回头看看他,所有人都很清楚,英国公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大哥,喝点暖暖身子吧。”张輗将酒壶塞到张辅手中。
张辅不接,低声道:“别人我管不了,但我自己不能坏了规矩。”
“大哥,咱们今天已经坏了全天下最大的规矩,还管那么多干嘛?”张輗撇撇嘴,一脸破罐子破摔道。这也是勋贵们普遍的心理,这时候,别说杀人放火,就是扯旗造反,他们也干得出来。
“我不这么看,为兄认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规矩。”张辅坚决地摇摇头,沉声道:“先帝对我张家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皇上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说得好!”一把清越的声音响起,朱瞻基出现在张辅眼前,竖起大拇指道:“公爷这话,太讲良心了,当浮一大白!”
“殿下!”勋贵们喝得太过忘形,居然没发现朱瞻基出现在他们中间,见英国公起身相迎,赶忙纷纷支撑着起身,一个个醉态可掬。
“不要起来,继续喝你们的。”朱瞻基满脸和蔼的笑容,将身旁的王通按回原位,朗声笑道:“我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来看看大伙,谢谢你们为我皇爷爷出了口恶气!”
“哈哈哈哈!”勋贵们本以为,朱瞻基会跟他们讲一番大道理,说他们如何如何无君无父,谁曾想,他居然会说出这种大快人心的话来!勋贵们顿时觉得这位太孙殿下实在太妙,比他的父皇要好上一百倍!
“这么说,殿下觉得我们打得好、哭得妙了?”王通醉醺醺地问道。
“当然打得好!当然哭得妙!”朱瞻基毫不犹豫道:“那些家伙实在太可恶,仗着有我父皇撑腰,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妄想抹黑我皇爷爷,为建文帝招魂,实在罪不容诛!”说着他大手一挥,沉声道:“父皇那里我来力争,你们再接再厉,一定要维护大行皇帝的尊严和名誉!”
“遵命!遵命!”勋贵们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扯着嗓子嚎起来,纷纷举起酒碗,高声道:“敬殿下!”
朱瞻基也拿起一碗酒,与他们一起痛饮。
唯一没喝酒的还是英国公,看着朱瞻基举碗痛饮的样子,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当朱瞻基向他走来的时候,张辅的眉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微微欠身道:“殿下。”
“公爷。”朱瞻基也微微欠身。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谋划
张辅和朱瞻基默契地一同往无人处行去,勋贵们知道他俩有话要说,都识趣地远远待在一边。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背风处,张辅站定脚步,回头看着朱瞻基,幽幽道:“我们已经赌上一切了,殿下要是临阵退缩,可就坑惨我们了。”
“公爷放心。”朱瞻基迎着张辅的目光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为了皇爷爷的江山和圣名,我愿意粉身碎骨!”
“殿下……”张辅却没有收回目光,打破砂锅问到底:“您手中的遗诏,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孤已经说过,是受纲常忠孝所累……”朱瞻基解释一句,见张辅依然面无表情,显然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确实还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到诏书大白天下之日,公爷自会明白。”
“我今日就要弄个明白。”张辅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黑夜中,他的两眼好似闪着寒光,看得朱瞻基心底发毛,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朱瞻基有些慌乱地想要搪塞过去,却听张辅如晴天霹雳一般喝道:“是不是和王贤有关?!”
“啊!”朱瞻基失声叫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足以让张辅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这些日子,张辅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思来想去,最终断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太孙殿下在投鼠忌器!
而能让朱瞻基忌惮到,连皇位都不敢要的地步,放眼大明朝,也只有一个王贤能做到!
一旦将两者联系起来,张辅越想越觉着这就是真相了!以大行皇帝对王贤的忌惮和憎恨,以大行皇帝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能够在弥留之际醒来,有精力留下指定继承人的遗诏,那么也一定不会放过王贤!
但以当时皇帝极度虚弱的状态,很可能不会直接下旨干掉王贤,而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指定的继承人,作为接受皇位的代价。
这样想来,大行皇帝很可能在传位遗诏中,加上了条件——必须杀掉王贤才能继承皇位!
而回溯朱棣驾崩当夜,谜团百出、扑朔迷离,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赵王弑君,到太孙脱险,乃至后来的禁军勤王,所有事件的背后,都有王贤若隐若现的身影。
等到朱棣驾崩次日,王贤的人马已经完全掌控了皇城,如果还把王贤当成太孙的死党,就会对太孙手握遗诏引而不发,百思不得其解。可要是假设王贤和太孙已经互相提防,王贤的军队已经对太孙的生命造成严重威胁,就一点都不奇怪太孙为何不敢公布遗诏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死而已……
和张辅对视片刻,朱瞻基心念电转。他知道,张辅已经猜到真相,并且坚信自己的判断。这时候如果自己还嘴硬的话,只会让张辅鄙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张辅已经没有回头路,就算自己告诉他真相,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转眼间,朱瞻基拿定主意,挂起一抹苦涩地笑道:“当初我只给张輗看了遗诏的一半,还有后半段内容他没有看到。公爷所料不错,皇爷爷给我皇位的条件,就是要先杀掉王贤。”说着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谁都知道没有王贤拯救,我不知死了几次。要杀他登基,我狠不下那个心。”顿一顿,他压低声音道:“何况还不知谁杀谁?”
猜测得到印证,张辅没有愤怒,反而释然道:“果然如此……”
“那么,知道真相后,公爷何去何从?”朱瞻基看着张辅,虽然笃定张辅别无选择,他还是感到一丝紧张。
“殿下不要明知故问了。”张辅看看被染成白色的万寿山,淡淡说道:“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自然全听公爷的吩咐!”朱瞻基并不在意张辅语气中的疏离,大喜过望道。
“首先,今日之事要妥善收尾。”张辅叹了口气道:“哭陵之后发生的事情,脱离了微臣原本的计划,勋贵们打死了文官,把好容易争来的正当性,彻底毁掉了。”
“勋贵们也是憋屈太久,情绪难以控制……”朱瞻基轻声说道。
“最先挑头的,好像是薛桓他们几个,打起来之后,事态才无法控制……”张辅看着朱瞻基幽幽说道:“殿下有遗诏在身,好像也是薛桓告诉我家老二的吧?”
“公爷是什么意思?”朱瞻基目光闪烁道:“莫非怀疑是我在背后捣鬼?”
“不敢。”张辅不咸不淡地摇摇头,自顾自道:“只是让他们这一捣乱,微臣的计划已经破产,想要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我们的目的是不可能了。”说着他看看朱瞻基,目光中大有深意道:“殿下,您做好承担社稷的准备了吗?”
虽然张辅的语气无比平淡,朱瞻基却听得血脉贲张,重重点头道:“孤已经准备好了!”
不错,今日的勋贵行凶事件,是在朱瞻基的授意下挑起的。原因是他不满意张辅的计划,按张辅的意思,只要逼迫皇帝低头,干掉大学士,恢复永乐制度就可以了。并没有要让朱高炽下台的意思。
朱瞻基当然不能认同,他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为了当皇帝?所以暗中捣鬼,破坏了张辅的计划……
眼下,十几名朝廷命官遇害,几十上百名官员受伤,皇帝就是再软弱,也必须要严惩武将,更不可能对他们让步,否则天下还有谁会把皇帝放在眼里?
朱瞻基这是将计就计,逼着勋贵们跟自己走上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