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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热望,想为国尽力。现在事与愿违,心情颇为懊丧。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穿一件呢
大笔,套下昔日的旧学生制服。他爽直却又高做,谈锋犀利,却又不屑于多说,间或指摘
当局,总是一针见血。他臂里挟着一捆旧报纸包好的公事。
谢宗奋早,况先生。(对着孔)早!你。(走到自己书桌前,放下纸包)
孔秋萍(还想继续高谈阔论)所以我就想去。况先生——
谢宗奋孔,昨天那些表格你又赶出来多少?
孔秋萍哦,不少,不少,你呢?
谢宗奋我,这里。(打开纸包一张一张点交给他)
[老范由左门端进一架人势正炽的炭盆。
范兴奎(放下)烤烤火吧,况先生。
况西堂好旺的火!(脱大衣,老范帮忙)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范兴奎(漫走)没有事啦,况先生?
况西堂哦,老范,(狡猾的眼神笑眯眯地)昨天晚上楼上几位小少爷们又在此地
打游击战啦吧?
范兴奎是啊,(微笑解释)我直说他们,叫他们别在——
况西堂(伸手,打趣却又在挖苦)那么跟他们把签到簿子要回来,好不好?
范兴奎(不好意思起来)这,这真大难了。这一定是这些皮猴们拿的。(向左门下,
正遇见龚小姐走进来)龚先生,您下来了。
龚静仪嗯。
[范由左门下。
'龚静仪已有三十开外,却神气比岁数还老。焦黄的瘦长脸上,眼珠子总是滴溜溜地乱转。
聪明自负,说话十分刻薄,颇善于察言观色,人也精明机警。她穿一件碎花淡黄旗袍,袍
下仿佛是半大天足。神色裕如,有时故意倚老卖老,和同事们开些玩笑。她是院内唯一的
女职员。
孔秋萍(对况)您看气人不气人,人生得好好的,这个混蛋就是不早拿来。
龚静仪咦,(笑着)这火盆怎么又跑到这个地方来啦?
况西堂怎么,龚先生?
龚静仪我在楼上烤了半天。原来在院长屋里,后来房东太太上了牌桌说太
热,怕上火——大概就这么又归了我们啦。
孔秋萍(似乎他又有了理)您看!您看!(对龚)牌还没有散?
龚静仪(嘴角一撇)散了?不听见外面下了雨了么?
况西堂今天龚小姐下来得真早。
龚静仪楼上实在太闹。院长太太今天过生,(尖酸地)楼上“全民总动员”,
我也掺不进手,不如下来签签到,看看报,还爽快一点。
孔秋萍谢先生,您看,这成什么话,一个女人过生,就要闹得这么天翻地覆。
[楼上忽然砰嘭乱响,仿佛两三个洋铁筒倒落地上。
孔秋萍(大惊小怪)哎呀,这一定是太太们打牌打起来了。
[况先生也不觉站起来,大家仰头静听。
况西堂(低声)怎么,洋油筒都打翻了?
孔秋萍哼,这——
[隐隐听见有女人在咒骂。
龚静仪(挥手)别说,(孔果然不动。侦察片刻,龚小姐下了断语)这是张主任的丫头乘
着大家忙,又在偷米花糖呢。
孔秋萍你怎么会知道?
龚静仪(颇有把握)你看哪,就要挨打了。
[果然一个小女孩放声大哭,接着听见张主任的太太痛骂:“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小妖精!
看你偷,看你偷,看你偷,看你偷——”随声乱打一阵,老太太女仆们劝解。女孩更止不
住地鬼哭神嚎起来。
'况探头回到自己办公桌,龚像是在笑,孔独自昂首谛听,颇似津津有味。谢宗奋摔下笔
杆走到左面,拿起一份旧报纸乱翻。
'这时由右门走进来一个瘦人儿。陈秉忠,约摸有三十四五岁,身体面孔都生得伶仃孤苦,
可怜得令人发笑。他穿一身单薄的灰棉袍,袖口套着一副配药时蚀烂的蓝布袖套。他为人
谨愿诚厚,做事非常小心,除他说话琐碎和一直忍受穷困的煎熬,而好自悲叹的习惯外,
言语,举止上别无其他不令人尊重的地方。然而好玩笑的同事们时常对他天生的可怜相,
忍不住加以揶揄,有时当面叫他的绰号“可怜儿”(读若两音),听到了,他一向不动声
色,面孔益发严肃,而看去益发可笑。他不懂幽默,不知世情,(穷困改不动他的天性)
做事惟恐不认真。小心翼翼,心地介直,规则条例颁布下来,他总一字一字地做到,一件
事惟恐做错,必需请示,或斟酌数次,才肯动手。他一生颠沛流离,心肠颇软,困苦中若
受了冤屈,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呜咽不止。但他肯负责任,苦干死干,不定歪路,看定了
方向,他不肯变移,有时执拗得如一条牛。他是医院里的司药。
'他很焦急地走进来。
陈秉忠(嗫嚅)谢先生,马主任到了么?
谢宗奋没有——昨天他一天就没有来。
陈秉忠是,是,(客气地)对不起,您的表几点钟?
谢宗奋八点半。
陈秉忠(犹豫不决)龚小姐,您知道院长起来没有?
龚静仪没有。
陈秉忠(愣住)还没有?
龚静仪听说他昨天夜里打牌打到三点钟。
孔秋萍(专好戏弄他)可怜儿,你找他有什么事?可怜儿?
陈秉忠(怕孔继续戏弄他)我们不玩笑。
[陈连忙走下。
孔秋萍(追到门口)可怜儿,可怜儿!(回转身得意地笑)这个家伙!
谢宗奋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这么“可怜儿”“可怜儿”地叫他。我们现在并
不比陈秉忠不可怜!
况西堂(怕二人争起嘴)是不是又为要药的事,他来?
谢宗奋当然。丁大夫催药,陈秉忠就找人,而我们的马主任就照例躲着,避
而不见。
况西堂你知道昨天丁大夫自己又到这里来催一次?
谢宗奋哼,那有什么用,马主任替院长买米卖米还忙不完,哪有工夫管这些
事?
龚静仪(忽然)刚才丁大夫又派人找院长太太要铁床呢。
孔秋萍怎么,那张病房的铁床还没有还?
龚静仪嗯。
况西堂我们院长夫人呢?
龚静仪(含蓄而幽默地)我们院长夫人还是那个派头。
况西堂怎么?
龚静仪(自己觉得说话十分俏皮)还是给她一个“相应不理”。
况西堂你别说,像丁大夫这样倔强的女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孔秋萍(手一摇,洋洋得意)嗯,头痛,头痛,我一见她就头痛。她看见我不顺
眼,我看她也头痛。(头一扬)高做,目空一切,简直没有把我们放在
眼里。
况西堂(老气横秋)唉,年青,刚到机关来,又是个妇道——碰几次钉子就好
了。
龚静仪(正刺着痛处,立刻似笑非笑地)“妇道”怎么样?女的难道就不是人了?
[况见闯了祸,便不再做声。
孔秋萍(不识时务,还在打趣)况先生,(指龚)她们女人们都这样,批评不得,
我们先生们说一个,她们女人们来一群。
龚静仪(翻了白眼)孔先生,我不跟你开玩笑。什么“女人”“女人”的。这
个称呼顶难听了!
(孔秋萍顿然扫兴。于是大家都静默不言,外面单调地传来弹棉花的声音。——这时由右
门走进来一个绷布缠着手的伤兵。
伤兵(立正,河南口音,很有礼貌地)劳驾,这里可是××医院?
龚静仪医务室在前院,你走错了。
谢宗奋(站起来)你是新来的么?(走过去)
伤兵嗯,俺们刚从宣城前线上下来的。
谢宗奋你有伤票没有?
伤兵有。(掏出两张黑污的白布包的硬纸片)
谢宗奋(看了一看)怎么,两张?
伤兵有一张是机关枪连第七连上一个小弟兄的。
谢宗奋(读)十九岁,徐——
伤兵(帮着看,憨直地对谢笑了笑,抱歉的样子)看不出来了,上面都是血。(从谢
手拿回来,在纸上吐一点唾涎,大手在上面擦了擦,又憨厚可爱的笑起来)不成,看不
出来了。(指伤票)就是他。俺在路上碰见,把他带下来的。
谢宗奋这个小弟兄在哪里?
伤兵在大门口——大腿上来了一炮弹,半个月了,看式样挺危险。
谢宗奋我带你到前面医院去。
伤兵好。(走了一步,仿佛很关心他,拉着谢)喂,这院里可有个丁大夫?
谢宗奋你认识她?
伤兵(摇头)不,俺们到后方来,一路上听着弟兄们说。
谢宗奋她在这儿——怎么?
伤兵那——这个小家伙运气!
谢宗奋为什么?
伤兵他这条腿算有了救了。
(老范由左门拿签到簿上。
范兴奎谢先生,院长说请您把什么表册早点赶好。
谢字奋哦。(伤乒还候在那里)
况西堂算了吧,大家跟他赶一下。说这两天有个什么“视察专员”要到。真
到了,连个表册都没有给他看的,你想院长还算办的什么公?
谢宗奋老范,你带着这位伤兵同志到前院找丁大夫去。
范兴奎是。(把签到簿放在桌上)
谢宗奋哦,伤票在这里。(交给老范)对不起,同志。
伤兵(立正)谢谢。
[老范与伤兵同由右门下。
孔秋萍(目送范出门)混蛋!(立起)这时候才把签到簿找来。
(想去签到)
谢宗奋孔,别忙,我们先查查这些表。(孔被他拉住,只好停下)这一共是七十一
份表格,现在只赶出一半。(孔望见况与龚都去签到,早已心不在焉)
况西堂(猜透)秋萍兄,我给你在签到簿上留个空。
谢宗奋喂!(孔才回过头来)你昨天给我的那十份,我看至少有六份是错了的。
孔秋萍怎么,我抄错啦?
谢宗奋不是,里面根本不准确。
孔秋萍这就不关我的事。
谢宗奋譬如说,现在院里所用的职员差役,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数目──
孔秋萍不管啦,谢先生,不准你可以问院长去。我们数数还要赶的表吧,这
张该我抄,——
谢宗奋(指着)这张归你抄。
孔秋萍这张也归我抄,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七张,八张,九张——(仿
佛数不完的应填的表格报告)我的妈,上面发下这么多表格要填哪。——唉,
这么许多表!
龚静仪(幸灾乐祸——对着况西堂,俏皮地)这才叫做“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此次孔秋萍看她一眼,走向院长桌上去签到。
孔秋萍(不看则已,看了签到簿)混蛋。这太压迫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