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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园里的一棵长歪了脖子的丑树。
段依玲白皙的双颊被晒得绯红,额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她从未在烈日下走这么多路,若不是什么突发的事情,起码也会撑把绢伞遮遮正午的流火。
尤嫂刚巧经过堂前,见到段依玲也很是惊奇,问道:“怎么回来了?”
“被开了。”段依玲有气无力地回答。
尤嫂一听着急了,一边嘱咐佣人准备冰镇毛巾,一边问:“怎么被学校开除了?发生了什么事?”
第45节:风露初零(7)
“问题就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段依玲平淡地回答,想到那个兔子嬷嬷,转即又恨恨地说,“女校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同时被女校开除的还有林家小姐林静影。林静影没有段依玲那么无所谓,她也是顶着一头热辣的阳光回家的,只不过到门口时,已是满脸委屈的泪水。林静影的确是委屈,她没做任何错事,就因为段依玲在她的床上躺了会儿,双双被轰出学校了。
扰她心绪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段睿多久没来找她了?他不像从前那样几乎每个夜晚都在她家门口投颗石子,约她出来,再柔情蜜意地互诉衷肠。而她不愿意再去段家,怕见到那张相识相似的脸,更怕柳碧瑶会对段睿说起什么。如果这样,段睿会怎么看她?她不想和贫苦伤感的过去有任何的瓜葛。
这是个心结,越想越纠结。稍一思索,便左右着她全部的情绪。今天的事情算是替她的心结找了个可以宣泄的理由,林静影哭得很彻底,梨花泣露般不堪禁受一丝柔软的风。
林家的佣人秦嫂看到林静影这副模样,啊呀了一声,没开口问平常沉默不语的小姐,径直进屋找七夫人和林老爷去了。
“七夫人!七夫人!”秦嫂喇叭似的站在楼梯口喊着。
从楼道里探出一个白面细眼的佣人,说话柔声细气如林老爷,“夫人出去了。”
“那老爷呢?”
“老爷这会儿大概在书房里。”
林秋生正躲在书房里欣赏那幅《仙子渔夫图》,房里金赤交加的色彩被光线所强调,在画纸上漫开一抹深红。他神情迷醉地摩挲着画卷,啧啧地咂了咂嘴巴,“真品可以卖多少钱呢……”
在林秋生看来,这年头,只要有银子,哪怕是个太监,他照样可以妻妾成群。早年在宫中,他就极尽所能地敛财,为的是让余生锦衣玉食、镂金错彩地辉煌度过,以弥补他前半生愧为男子的缺憾。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更坚定了他的信仰。
当年,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宫女潘惠英,十三格格的这幅画就是他的!潘惠英,如今早喂鱼了吧……想到这里,林秋生拨弄起堆积在面前的一叠崭新的银元,银元哗啦啦地相互撞击,银光闪烁,他高低起伏的手势纯熟到了优美。
“老爷!”仆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把沉浸在优雅梦境中的林秋生吓了一跳。林老爷操起尖细的嗓子,像训着宫里的小太监,“急什么急!整日神神叨叨的,股间的宝贝又长出来碍着你啦?!”
后园的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一只蝉躲在树荫里,纺纱似的织着细细的声线。林秋生本来就怕热,颈里的蝴蝶结又像是和他与生俱来就是一体,再热也不会解下来。
他满脸的油汗,耐着性子听仆人说完,拿起帕子抹抹汗,拉长声调又急又气地说:“这孩子从不会惹什么事的呀,怎么就被学校开除了?”
“小姐她也没说清楚,就一个劲儿在那里哭。”
“哭?那样子肯定是受委屈了!这还了得,备车!我亲自去学校问问清楚。”
这会儿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果农们挑着担子、提着篮子在兜售新摘的瓜果。连绵不断的叫卖声把沉闷的空气搅得更为烦躁。林老爷的大洋车驶入浮动的人海,七弯八拐绕到了孟神父路。
教堂的大钟恰好走到整点,浑厚的钟声绵绵飘荡到弄堂巷口,淹没了小贩们卖力的吆喝。
阳光歇在钟楼的尖顶,光芒如箭。
校警粗暴地赶走一个蹲在校门口卖李子的农夫,再整整衣帽迎向大洋车,满眼满脸的殷勤,“林老爷。”
林秋生不停地擦着汗,却没打算从车里出来,反而示意司机把车开到偏离校门的一块空地上。反光镜里,段老爷子正坐着黄包车从后路抄近。
黄包车停下,校警同样亲切可人。老爷子把辫子梳得油光整齐,辫尾缀一颗宝珠。大热的天气,他穿着宽袖大袍,腰间扎根织锦的腰带,身板挺直,步履不乱,双目炯炯有神。
段鸿瞥了一眼角落里那辆沉默的大洋车,深意莫测地笑了笑,问校警:“林老爷也是为了儿孙之琐事?”
校警弯腰称是。
段鸿哈哈大笑,反剪双手踱进校园里,边行边吟:“跛者不忘其行,哑者不忘其言,聋者偏欲听声,盲者偏欲窥光。”
看着段鸿的背影消失在校园,林秋生的眼角抽搐了几下,始终没下车。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老不死的怪物!一边又为林静影的事情着急。他想到七夫人也可以解决这麻烦事,便问司机:“七夫人呢?”
司机规规矩矩地回答:“七夫人上静安寺请愿去了。”
脸上的汗水条条爬下,林秋生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公,他急急示意,“那你过会儿去静安寺接七夫人过来!”
热云团团凝聚,在天空倒转翻腾起来。快到傍晚的时候,下了场干净利落的雷阵雨。夏雨沁心,暑气卷走了大半。园里的杏树枝梢沉重,碧叶下探出只只湿漉的妖娆熟杏。
柳碧瑶坐在阁楼窗前,拖腮凝思,手里是那张卷曲的古画。窗外的江水和烟流动,烟水浩渺的江边,浮着几朵安静的白云。徐缓移动的渔船货轮吐出细蒙柔和的白烟,烟雾随风的走向缓缓飘散。
由于柳碧瑶的伤心,溥伦没多问画的事情,柳碧瑶也就没对他说起有半幅画在她这里。就算他不问,柳碧瑶也迟早会对他说的。
这幅画原来是属于溥伦的母亲的,那么她应该把这幅画还给人家。如果娘还在,她也会这么做的吧?可只有半幅……另外半幅呢?只有半幅画,该怎么交代?是不是娘把另一半分开藏好,为了不被柳保发现?
柳碧瑶的脸颊泛着嫣红,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想到甜蜜开心处,漾开一个柔媚的笑容。
他对她说,明天见。
第46节:此情飘洒(1)
第七章 此情飘洒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坠于西方的弦月像支即将燃尽的小烛,薄光轻轻摇晃。柳碧瑶起得比往常更早,今天的活比较多,为了能按时赴约,她必须抓紧时间。隔壁的小素还睡着,鼾声很不雅地飘过来,柳碧瑶撇了撇嘴。
天色转亮,晨光涂抹得枝叶鲜妍,柳碧瑶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吊在檐下的腊肉、风鳗已干透,要收进来;老厨师秘制的糟、酱、卤等等人间烟火味十足的美味要依次放好;昨晚未清理的垃圾废物今早要拾掇干净……
天光从老虎窗折下来,渐渐强过室内的灯光,天已大亮。厨房的活儿是繁琐的,热气跟随升高的日头逐渐搅浓,柳碧瑶忙得鼻尖冒汗,心却如骊鸟引歌于初绿的柳梢,就快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
段睿带着一脸未褪的睡意进了厨房,他通常都这样,随意找点儿吃的就去学堂。他看到柳碧瑶,没多大的惊奇,开锅揭碗觅食。柳碧瑶知道段睿心情不好,她那晚并没有哭着回来,相反,溥伦还把她送到段家门口才回去。她笑得比春花还灿烂。
哪能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呢?柳碧瑶有些得意地斜睇段少爷一眼。不过想到他也是为自己好,柳碧瑶就收了眼色,说:“那个锅里的饭是昨晚剩下的,新煮的粥我帮你盛好了,就放在桌上,盖着盖子的那个碗。”
“谢了。”冷冷的语气。
柳碧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段少爷烦闷不已,她不和他计较。况且,林静影,现在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碧瑶拖过一条凳子,摆好,捋捋裙子,利索地踩上去,再顺势攀上更高的橱柜。
“你干什么?”段睿不解地问。
“换灯泡。”柳碧瑶指指夹在墙角的一只五烛灯泡。经年累月,佣人借着它的俯照,煎、炒、蒸,灯泡被油烟熏得状如烂梨。也许是夹在墙角不易被发现,厨房里其他物件都是干燥整新的,愣是没人想过换掉它。
段睿突然大声说:“你别碰它!”
柳碧瑶吃了一惊,伸出去的手生生缩回。段睿两三步来到面前,拉灭了灯泡,面色急惶,气急败坏地说:“你这笨蛋,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要在往常,段睿说她笨,柳碧瑶肯定还击此刻她只是喉咙一哽,转念一想,的确是危险,人居高临下脚步不稳,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段睿向她伸出手,换了副轻柔的语气,“把手给我。”
柳碧瑶没接,搭住他的肩膀,撑力一跳就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柳碧瑶轻轻巧巧地转身,裙摆绽开百合的弧度,轻灵的背影闪出门外。
又是一个晴好的天。
溽暑很快蒸腾,网一样笼罩着纵横斜曲的弄堂。几位老太摇着蒲扇守在风口,堵得弄堂喧扰不堪,难以通行。
车夫何三把黄包车停到阴凉处,他在等,等段小姐的身影飘出门口,他就上前接送。
柳碧瑶出门给乌掌柜送饭时,恰巧碰到段依玲嘻嘻哈哈地上了黄包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段依玲隐入车篷遮出的阴凉里,轻声软语嘱咐车夫跑往女校。
雨水剪齐巷石缝里的茸茸细草,内墙探出几朵粉花,梢间莺语婉转。不知谁摘了古董店门口的铜铃,迂深的巷子好像又深了几分,飘进巷内的袅袅细风贴墙而过,吹拂得门前的青布绞着身子乱舞。
柜台上放着一叠小票,乌掌柜捉笔描着什么,侧对柳碧瑶的身子比以往佝偻,连鬓间也添了一把霜丝。古董店不见繁忙,掌柜的却似乎越来越忙了。缕缕时光如刀铦利,人老仿佛是一瞬间的事,转眼满梳白霜。
墙根结着几缕腐朽蛛网,一片草叶颤颤地粘在上面。柳碧瑶看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