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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训随口应了一声,便进了门,“晚饭做好了么?”
“哦……厨房应该做了,早上薛郎说过能赶上晚膳的。”
“这不我没有食言呀。”薛崇训露出一个笑容。
……几个人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边进了府邸,孙氏本来非常担心薛崇训,见他平安回来仿佛有许多的话,不料又是这样……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起先她看见程婷扑过去,她仿佛有种错觉,仿佛不是程婷,而是自己。其实听到宫变消息之后担惊受怕,感受最深的应该就是孙氏了,因为她经历过政变前后生活变化的一系列过程,深有体会。当初是李成器丧命导致她们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任人鱼肉,好不容易运气不好,李妍儿嫁得了依靠;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母女都走寡妇的路子,孙氏就真不知还能如何坚持下去了。
所以她觉得喜极而泣,甚至一头扑到薛崇训怀里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虽然只是错觉,岳母众目睽睽之下到了女婿怀里,那就真要笑煞天下了……不料到了见面的时候却是这么副光景,说了新衣服和晚饭的事儿,仅此而已。
于是孙氏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连问宫里的情况都没心思,沉默着一同进府。
走到薛崇训的起居室南边的长廊上,他回头说道:“大人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孙氏答了一句,看过去时薛崇训已回过头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孙氏甚至感觉有点沧桑。
她十二三岁就嫁入李唐宗室,位高权重者也见过不少,有的过得非常愉快,荣华富贵纸醉金迷每天都沉浸在享乐之中;有胸怀大志如李三郎,自信沉稳行事果决,一副大丈夫的左派……却鲜见薛崇训这种样子的人,她既没觉得薛崇训穷奢极欲沉迷声色犬马,又没感觉出他有天将降大任的自信,回家了却常常这么一副模样。很奇怪,既非伤春悲秋,又非怀才不遇(都异姓亲王了)。孙氏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觉中,她心里老是注意着薛崇训,大概是因为他关系到自己的生活前景,也可能有别的缘故。
今晚难得一家子团聚在一块儿吃饭,除了人事不醒的太平公主和住大明宫的金城,薛崇训家几乎齐了。在起居室一旁的小厅里摆上一张案,也没几个菜,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大伙坐一块儿了之后其实也没几个人,薛崇训这一房并不怎么热闹。岳母孙氏,正妃李妍儿,侧妃程婷,还有个迟早要封侧妃的宇文姬,寥寥数人而已。
……房顶上沙沙的小雨声连绵不绝,薛崇训觉得在唐朝确实没那么浮躁,比如在后世他就断然不能静下心看进去没有标点的繁体书。
第二章 麻孝
次日薛崇训一早便进宫去了,汾哥驾崩后要选新君,权力格局微微有些变化,薛崇训必须要去参与过问的。
他没有从丹凤门进去,而是绕道玄武门见了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常元楷询问如何处置东宫六率被俘的将士,是否要移交南衙。薛崇训拒绝移交,建议将东宫兵队正以上的将领全部斩首,士卒遣散,同时叫宦官把处置方法通知宫里的高皇后,并不理会政事堂。
北衙禁军自武朝后就不受南衙三省六部制约,通常是大将军督掌兵权,调兵直接听命于皇帝(唐朝后期才被宦官把持军权)。
本有四军:左右厢飞骑、左右厢万骑。其中左右万骑在数年前的宫廷政变中支持李隆基,太平公主执政后就一直不得信任,几年来陆续被削弱,直至李隆基最后一次在东都起兵后,万骑已被彻底扯散,也就是被撤销番号了。将领多半被安置在南衙十六位任虚职,低级将校和士卒中老弱者被遣散,青壮者打散安排到京畿守备及各地方军中。
如今北衙保持常备武力的实际上就只有左右羽林(飞骑),左军大将军常元楷、右军大将军李慈都是以前太平旧党,中级将帅如都尉陈大虎等多半与薛崇训、张五郎等人私交。经过太子李承宏政变后,薛崇训成功调动禁军,虽然是用圣旨明诏,但其实是他提议的事儿……造成的现状是北衙禁卫尽落薛崇训之手。李承宏之后,新上位者要想翻起什么浪子就更加困难,兵权政权全部旁落,根本没借力的地方。
果然薛崇训尝试着单独处置叛将问题时,给常元楷“建议”直接清洗六率,常元楷二话不说就下令将东宫将帅押至北苑斩首。
薛崇训见状十分满意,便站在玄武门城楼呆着观看行刑。被押解到场的将领包括校尉、旅帅、队正等,总共二十余人,全部反缚其手跪成两排。待常元楷一声令下,城下的的禁军将领吆喝着“行刑”,军士们便挥舞着长刀冲上去将罪将砍倒,另外一队士卒又拿着步槊上前捅刺确保全部杀死。
薛崇训见此状况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危险的游戏。”
一旁的常元楷估计没听明白,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算是作为附和。
薛崇训看完行刑便向常元楷告辞,下了玄武门坐车向麟德殿赶去。因皇帝驾崩在麟德殿,灵堂便设在那里,有的唐朝皇帝在洛阳驾崩,丧礼也就在洛阳皇宫置办。
到了麟德殿,忽见灵堂上白压压跪了一大片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女,薛崇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这时宦官鱼立本看见了他便走了过来悄悄说道:“皇子公主们昨晚就来了一些,今早都来齐了。”
薛崇训瞧着估摸得有五六十人,心道李守礼弄出这么多儿女,确是壮观啊。
鱼立本又道:“最前头那人是先帝次子邠王(李承宁,李守礼登基之后他便从嗣亲王升亲王),大臣们在中殿商量拥立他,正等着王爷过去一同议议,王爷赶着过去罢。”
薛崇训看了一眼鱼立本说的跪在最前面那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白衣服更显细皮嫩肉,看样子也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主。
以前薛崇训压根就不认识李承宁,如果那皇子便装走在街上,根本就认不出来。也许在某些场合见过,但薛崇训从未注意。平常那些皇子又呆在入苑坊众王子府,很少能见面……汾哥几十个子女,连他自己估计都弄不甚清楚,更别说薛崇训了。
薛崇训向皇帝的灵柩行完拜礼,便跟着鱼立本向中殿走,鱼立本等在这里估计就是专门等他的。
到了中殿,果见高皇后和十来个大臣都在,高皇后披麻戴孝坐在上位,众大臣坐在下首正说着话,见着薛崇训进来便纷纷招呼。
薛崇训先向高皇后鞠躬行礼,然后和大臣们一一说两句客套话,着凳子坐下。其间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高皇后的模样,因为她穿着孝服和平常不太一样。人说女要俏一身孝倒是所言不差,高皇后不仅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在丧期也不能抹太浓的妆,平常脸上那层厚厚的胭脂水粉总算看不见了,没抹那些玩意反倒好看得多。饱满的额头、大眼睛,鹅蛋形脸蛋标志清纯还带着稚气。
高氏的生辰年月薛崇训以前不知道,估摸着她不会超过二十岁,这时一看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比程婷都还小。十几岁的女孩儿马上就要称太后哀家了,在薛崇训看来确实有点荒诞。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表情很严肃,单板的神情少了许多青春应有的活力,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持重了许多。
这时听得左相陆象先说道:“我们刚刚商量着按照长幼之序拥立二皇子邠王,晋王以为如何?”
薛崇训道:“诸公皆是几朝元老国之重臣,提出的主张自然不会差,我没有什么意见,但不知哪位阁老了解邠王,不如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没人和李承宁有什么来往,大伙心知肚明:其实这时候谁做皇帝都是一样,提线木偶而已。
陆象先忽然“咳咳”地咳嗽了几声,高氏便缓缓说道:“陆相公多将息才是。”
陆象先抱拳道:“老臣谢皇后……岁数一大身子骨就不硬朗了,昨儿下了一阵雨,加上今早起得早,好像染了些风寒。”
高氏道:“一会请御医署的周博士给陆相公把把脉。”
陆象先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没什么大病,不过人老了的关系,最近老臣连字都看不太清楚了……”
两人慢吞吞地说了一阵话,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显得有点沉闷。薛崇训也听出味儿来,左相恐怕已经萌生退意了。这次太子政变意图将当权者一网打尽,恐怕给陆象先的感触很深;政变之后皇权更加昏暗,恢复皇权的希望暂时是看不到在哪里,他欲明哲保身不愿在这样的政权里做官?
恐怕是这样,陆象先虽然也属于太平公主一系的宰相,但他的名声比其他宰相好得多,人也老了估计会顾惜在史书上的名声。不过才刚刚皇位更替,他就马上要辞职显然太伤当权者的面子,估计还能当一阵子左相。
薛崇训却是有点舍不得陆象先,这个人虽然平常没什么作为,有点成就就是发明了个成语“庸人自扰”,但优点是名声够好资格够老,而且为人淡泊和气,不会故意找麻烦,有他在朝里无疑是很有好处的。他要是退了,谁来做左相?薛崇训不动声色地回顾左右,剩下的五个宰相真没人比得上陆象先的威望。(本来宰相七人,除了陆象先还有六个,昨天被乱兵弄|死了个户部尚书崔湜,只剩五个了:张说、程千里、窦怀贞、萧至忠、李守一。)
这时陆象先又提议道:“不若把邠王请进来说说话,也可以看看他的态度不是?”
众人以为善,高皇后也赞同,便吩咐身边的一个宦官去灵堂请邠王李承宁。她想了想,又叫人把邠王的生母赵淑妃一块儿叫进来。
等了一会,李承宁进来了,然后赵淑妃也来了。只见赵淑妃虽然年逾中年,却是风韵犹存,瞧她那走路的姿势和手指的动作,有点像歌妓出身……也许本来是李守礼的玩物,却生出了男孩,总算就有了希望。
李承宁的样子也像母,生得细皮嫩肉,体态偏瘦步伐轻浮,很伪娘。
他走进来之后规规矩矩地向高皇后抱拳行礼,因为高皇后是他的长辈,仪态倒也将就。众臣见状有的便微微点点头,起码还有点模样不是?大伙听说众王子府那些皇子公主,有的连基本的礼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