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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在蔽州住得还习惯吧?此间房屋与草原大帐若何?”薛崇训和气地问。行馆的房屋比陈旧的州衙内宅还好一些,一道淡雅的屏风后面是休息睡觉的暖阁,外头摆着几案桌椅,一应俱全。
伏吕摇摇因酒气上冲而涨红的脑袋,又急忙点头道:“还好,不错不错。”
慕容嫣面带微笑地说道:“承蒙卫国公款待,一切都很舒适,在此住了一晚,顿消旅途之劳。”
“如此甚好,甚好……”薛崇训放下手里的茶杯,但见伏吕已经清醒,多留无益,便起身抱拳道,“你们早些歇息,不易来访一次,便多在鄯州游玩几日罢。今晚天色已晚,我就此告辞。”
就在这时,慕容嫣忙说道:“上回在吐谷浑一见,王弟邀卫国公下棋,可我知道你只会围棋是么?”
“哈哈,公主记性真好。”薛崇训笑道,“确是如此,当时我以庶民的身份觐见,错以为是叫我下围棋呢,便说略会一二,差点没被治欺君之罪。”
慕容嫣面带微笑缓缓地说:“王弟不会围棋,我会。劳卫国公亲自相送,方来便走,我们过意不去,不若留下来下一盘棋再走如何?”
她的目光几乎都没离开过自己,薛崇训已感觉到有些超常,却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垂青,又想:虽然天有点晚了,但只是下棋,又有伏吕在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薛崇训便答应了。行馆不缺用度,很快当值的胥役就搬来了取暖的炭火,取来了围棋放在几案上。伏吕先前喝酒喝醉了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又叫人去弄宵夜,然后坐在案前观棋。
薛崇训发现这个慕容氏不愧为王族,是个非常有风情的女人,对汉人的文化颇有造诣,不仅写得一手清秀隽永的好字,还会下围棋。此情此景与之对弈倒十分有闲情雅致,真一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过得一会,胥役拿来了一些茶点夜宵,伏吕邀薛崇训一块吃,薛崇训婉言谢绝,继续与慕容嫣下棋。
这时慕容嫣见薛崇训眉头紧蹙,到了难以下子的境地,不由得掩嘴一声轻笑,轻轻问道:“卫国公喜欢下棋么?”
薛崇训长嘘一口气道:“得看和谁一块儿下。”
“怎么说?”慕容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
薛崇训微微一转头,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伏吕的距离,不动声色地轻声说道:“我们都在想同一个棋盘,心思在同一个地方……你能感觉彼此的心在一起跳动吗?”
慕容嫣的脸颊顿时就红了,一改平时雍容大方的神态,变得十分尴尬。薛崇训见状有些迷惑起来:起先她用腿碰我,又邀请我到这里……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薛崇训怔怔地仰头看着她的脸:“怎么了?”
慕容嫣表情很不自然地说道:“奴隶(胥役)搬火盆一烤,有些热,我入内换身衣服,卫国公先与大相说话罢。”
“嗯……”薛崇训心下有些郁闷。这个女人,是热情开|放的,还是知分寸懂操守的?是冷的,还是热的?
伏吕一边大嚼一边问道:“胜负如何?”
薛崇训沉吟道:“尚未知晓,公主的棋艺叫人琢磨不透啊。”
伏吕笑道:“慕容家一家子都仰慕大唐风采,王城里有许多汉人的东……”突然砰地一声!
门被掀开了,一个侍卫粗鲁地撞开房门,急道:“房顶上有人!诸公快离开此地!”
这时一声骤响,那纸表的木格子窗被捅了个大洞,一支寒冷的箭簇伸了进来,对准伏吕。薛崇训伸手摸到佩刀,大喝道:“大相当心!”
在一瞬间,薛崇训看到窗户外面那拉弦的人光着脑袋一根头发都没有,是个和尚。他突然想起去迎接吐谷浑使者那天在路上听到的法事,说是城外请来的和尚?但他如今顾不得细想,念头一闪而过。
伏吕被这么一激,酒已完全醒了,赶忙掀了桌子,上头的茶盏杯盘乒乓摔在地上,溅起片片碎片。“钉!”一枝利箭钉在了桌面上,力透桌案,尾部的羽毛还在积聚摇晃,其力道不可小窥。
刺客一出手就攻击伏吕,恐怕不是冲着薛崇训来的……他们杀伏吕作甚?
第一击没有得手,为门外的侍卫争取到了时间,七八个吐谷浑人飞快地奔进来了,有的用弓箭对着窗户还击,有的挡在了伏吕和薛崇训前面护卫。很快他们两个当头的就站在了一起,让众侍卫团团护住往外走。薛崇训再次感到异样,居然和曾经的敌人首领并肩作战……
这时房顶上一阵响动,众人忙抬头看上面,紧紧地盯着动向。不一会,瓦片便被揭开了,薛崇训甚至从缝隙里看到了天空中那轮洁白的明月。箭矢纷纷飞来,侍卫们在头上胡乱挥舞着兵器,但用处不大,不断有人中箭惨叫,好在下面人多挤成一团,薛崇训和伏吕都还没事,眼看门口越来越近,只要出得大门到了空地上危险要小得多,越拖得久救援越近。
薛崇训突然说道:“你们的公主还在暖阁里换衣服!”
伏吕道:“出去再说,刺客不是冲着她来的。”
“要是抓了公主做人质,岂不麻烦?”薛崇训白着脸道。这时又没有狙击枪,怎么救人质?张五郎那种百步穿杨的伸臂手万中无一,这时候的弓箭可没枪械那样的准头。
又或者一箭射杀……那是香消玉碎。
伏吕情急之下道:“甭管了,先出去,一会叫人进来救。”
“一会人都死了!”薛崇训急道,“你们几个,赶紧冲过去!”
但侍卫都是吐谷浑人,没人听薛崇训的命令。这时大伙都走到门框下,脱离了屋顶上的射杀范围,谁愿意跑到屋子中间去送死?
薛崇训对伏吕道:“大相快下令,叫他们去救人!”
就在这时门外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只见一些带着斗笠穿着黑衣的人和赶过来的侍卫打成一片。有的斗笠掉了,可以看见光头秃驴在昏暗的光线中分外显眼,真是一群和尚。
而且这群和尚和印象中的少林武僧一样特能打,那些马背上征战的吐谷浑人也不占优势,形势十分危急。
伏吕恐慌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圆,喝道:“保护好我,事|后定有重赏!”
“发生了什么事?”一声惊慌的女声吸引了薛崇训的注意。只见慕容嫣身上裹着一件丝绸长衣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屏风侧面,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屋子里已有几具|尸体,还有个没死的在那乱嚎,让慕容嫣的神情充满了恐惧。
“不要过来!”薛崇训大喝一声,指着房顶。
慕容嫣见状抬头一看,顿时明白了状况,忙俯下身子声音发|颤地说:“我该怎么办?”她那雍容的气度早已荡然无存,变得就像一只小鸟一样无助。任你有多高贵,在暴力面前照样原形毕露。
“薛郎,救我……”她惊慌之下哀求道。
第三十一章 稻草
行馆上房被三面攻击,门外的侍卫虽然挡住了大部分刺客,但屋顶上拿着远程武器的人让薛崇训有种穿越火线的感觉。他听到慕容嫣无助地呼救,一种本能想冲过去保护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值得的。
冒着生命危险抛弃自己的女人,去救别人的老婆?薛崇训回头看向伏吕,这货怎么不去救自己的老婆?
这时屋顶上的瓦片被掀翻,弄出了几个更大的洞,一根根绳子放了下来,一些光头和尚沿着绳子往下滑。
“挡住他们!”伏吕恐慌地大喝一声。
旁边只剩四五个侍卫,伏吕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丝绸连兵器都没有。薛崇训见状心道:这厮出身游牧族,难道不会武艺?
房顶上下来的秃驴目标是伏吕,向这边直扑而来,有个侍卫冲上去一个照面便被锋利的长刀削掉了脑袋。“啊……”一声女人的尖叫,慕容嫣见此场面被吓坏了。
薛崇训急忙摸到怀里的刀柄,向前一抽,将横刀拔将出来。横刀狭窄而长,刀脊厚有力量感。质感和金属的沉重,让他战意顿生。
光头刺客已挥起明晃晃的兵器冲过来了。
在这一刻,薛崇训抬起横刀,平视着锋利的刀锋,是为理智而战,还是为了本心而战?
刺客的目标显然是伏吕,伏吕对薛崇训的边关方略非常重要,保护这个原本让他厌恶的人才明智,这边还有几个侍卫,呆在原地也更安全;而慕容嫣,从政治利益上看,有多大的作用?慕容氏亲唐派?但具体有多少价值呢。
但这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让人很甘愿地想保护她……而且在困境之时,她帮助过薛崇训。
瞬间的犹豫,薛崇训已顾不得多想了,大步走上前去,当头一和尚迎头刺来。薛崇训握得是双手刀,刀尖原本向地,身体一侧的当头,忽然将刀锋一转向上,斜上挥起。
他听见了刀刃割破皮肉的细响,看见了血花飞洒在空中。
“哧!”挥上去的长刀迎头一劈,例无虚发,又是一个。正前方只剩两个人了,干掉他们就能冲到屏风那边。
薛崇训呀地大喝一声,快步冲了上去,朱红的长袍下摆上下翻飞,犹如鲜血一般的颜色。“铛!”兵器相撞,火花迸裂,绷紧的神经、敏锐的眼神,他甚至看见了刀口缺飞的金属细碎片。
大家都没穿盔甲,刀子割在身上立马见血,兵器挥舞的风声比飚车时急速的风还要刺|激,还要惊心。薛崇训的刀法中规中矩,但有板有眼快速而准确。
放一个萝卜在桌子上,快刀劈下,没练过的人还真就不好劈中。但薛崇训对横刀每招每式的熟悉,就像对自己女人的每一寸肌肤一样熟悉。准确的占位,干脆利索的每一个动作。
其中一个和尚中了两刀,血溅得薛崇训满脸都是,甚至溅了一点到他的眼睛里。他眯着眼睛,终于找准时机,一刀捅进了另一个和尚的心口。
此时的横刀没有血槽,捅进去之后,薛崇训一下子还没拔出来,遂用肩膀一撞,又侧踢了一脚,总算把刀弄了出来。刀锋、双手、手臂、前襟上鲜血淋漓。薛崇训用袖子揩了一把脸,向慕容嫣跑了过去。
慕容嫣看着一身是血的薛崇训,脸色惨白,削肩颤|抖,牙齿咯咯的轻响:“薛郎,你受伤了么?”
“我没事。”薛崇训镇定地说道。只见慕容嫣慌乱之下衣服没穿好,一个肩膀裸|露出了娇嫩的肌肤,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