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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正正经经是一位南下的干部,他家里,有一个小儿子,年岁跟你差不多,蒋局长的意思,你的各方面都是不错的,如果能给他做个小儿媳妇……”“江淑苇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多谢你了康老师,可是我的未婚夫是一位志愿军战士,我是一定要等着他回来的。”
因为这一件事,康老师从此对江淑苇总是冷冷的,同事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听说康老师后来介绍了一位兄弟学校的年青女教师给蒋局长做了小儿媳妇,很快地确定了关系,年底就要办喜事了。
淑苇只一心一意地等着佑书回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那么顺当地就把未婚夫三个字说出了口,想起来,便会偷偷地觉得快活。
可是战事却越来越紧张。
这一天下班回到家,淑苇发现,沈家小屋里,来了一堆的人。
。。/ 迷梦
江淑苇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迷梦。
她先是看见母亲的脸,还有姐姐的,父亲的,她甚至看见云仙,躺在自家小院的石砖地上,面色如生,扭过头来对着她说:你看你爸爸,他这样狠心,这样狠心。我不过做错了那么一件事。也许不过是嫁错了他。
淑苇总是吓得转身飞跑着逃开,想着,佑书呢,佑书呢?佑书你快来,你看云仙在吓我!
然后,淑苇就看见了佑书,他蹲在他家屋子外头,墙角边的那一株蔷薇花架下,他转过头来看淑苇,说淑苇你别怕。看见他的笑容,淑苇的心情无端地好起来,玩皮地在那蓬蓬勃勃的蔷薇枝子上拍了一下,枝上的露水洒了佑书一头一脸,他一点也不恼,转过头去继续微笑。
转眼,淑苇又看见很多人在家里窄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
有个男人,高大威严,面色沉沉,冲着她说:江淑苇同志,我们沉痛地向您宣布,您的未婚夫沈佑书同志在朝鲜战场上,光荣牺牲了。又有一位女同志,齐耳的短发,面善却有点老像的,泪眼汪汪地递给她一张纸。她接过来看,上面写着: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淑苇认真地读着这一小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部别:某军某师某团某营,姓名:沈佑书,性别:男,年龄:二十二,籍贯:江苏南京。
淑苇不高兴地说:哪有你们这样咒人的,佑书不就在窗户根底下,不信你们看。
她向窗外看过去,果真看见佑书还蹲在那里,头发叫阳光晒得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色,穿着家常的旧衣服,好像没有干透似的,皱巴巴,但是干净的。她叫,佑书佑书,你进来。佑书回过脸来,忽地,他的面容像水波一样地飘荡起来,继尔模糊,消失,整个人像是风里的一团烟,慢慢地慢慢地散了。
江淑苇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淑苇,好孩子,你哭一声吧。淑苇,毛主席那样一个大人物,也把一个儿子送上战场,牺牲了。我们佑书跟他父亲一样,升斗小民,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淑苇慢慢地从梦境里挣扎出来,那梦里张着一张细而韧的网,紧紧地裹着她,几乎叫她动弹不得。她好容易才找回视线,可以看见实实在在的屋子,身边的人,窗下的花。
正是一年里头春暖花开的时节,蔷薇开了一墙。粉粉的,密密匝匝。可是一场雨过,就被打落了大半,粉的花瓣全粘在青黑的砖石上,一痕一痕涂在那里,捡都捡不得了。
蔷薇就是这样一种不能经了风雨的花。
可是佑书说过,今年开过了,明年还会有。
淑苇想:蔷薇开到了落,佑书你是一个从不撒谎的人哪,你怎么还不回来?
那一天,沈妈妈和淑苇翻箱倒柜,想找一张佑书生前的清楚一点儿单人照片,可是没有能找到。除了一张比大姆指盖大不了多少的毕业小照外,他们一无所获。
那种小照片,是年青的孩子们毕业时最爱照的,同学们戏称它叫做“咪咪照”,只要几分钱就可以照,就只小得可怜,只得一寸照片的一半儿大小,照片上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大致的模样。这种照片是无法放大的,略放得大些,面目便要模糊不清了。
沈妈妈在画案上铺开白色的厚纸,拿了界尺出来,开始替儿子画一张炭画像。
江淑苇在一旁帮忙。
画像工作进行得极慢,密匝匝的界线,一点点的描摹,从一大清早开始,一直进行到夜晚。
淑苇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妈妈的笔,看着纸上一丝一丝出现的,沈佑书的轮廓,他黑的发,宽的额头,眉间的痣,眼里的光与嘴角的笑。
佑书的样子渐渐地在雪白的纸上漫延开,像一整个冬季的雪渐渐地化了,露出青的山绿的水。
她手里捏着一个小橡皮的吹筒,不时地捏上一捏,吹去细灰,不叫它沾在佑书的脸上。
一天一夜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们终于完成了佑书的画像。
她们把画像装在玻璃像框里,与佑书父亲的画像并排挂在墙上。
从那一天起,江淑苇便不再想要睡觉了。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在院里,在廊下,看到沈佑书。
佑书站在窗外,隔了玻璃问她:淑苇淑苇,你怎么不睡一会儿?
江淑苇孩子气地把一张脸孔压在玻璃上,压得细巧的鼻子扁扁的,她说:我不要睡觉的,佑书,我是比目鱼。
沈妈妈与张妈私底下商量,这样子是不成的,淑苇成天这么恍惚地笑着,向着虚空里说着话,这可怎么办才好?
沈妈妈低着头,叹着气。
她低着头的时候,张妈便可以看见她发角处的白发。怪的是,她的头发是从最里面白起,外头看起来还是黑的,一撩起发,便看见里头灰灰的一片,像是落的白粉灰,其实不是。
沈妈妈想起一个法子,她把淑苇领到佑书住的那间小披屋子里,自佑书走后,那里一直是锁着的。一个星期淑苇会进去打扫一次,这可一个多月,她都没有走近那间小屋。
沈妈妈拉淑苇在佑书的床边坐下,淑苇打量着这巴掌大小的地方。
她想起天最热的时候,小屋里闷得呆不住,佑书曾经在屋门口支了一张旧的窄竹榻,一晚上就睡在那里,头一回睡,蚊子盯得满身的红包包,早起的时候,淑苇看见他眼皮上也给盯了个大包,鼻子上也有一个。佑书害羞地笑起来。他一直就是这样,面对着淑苇的时候,总是不大好意思。那以后,淑苇每晚都记得先在院角打一点稀释的敌敌涕,再燃上蚊香。竹榻老旧,还挺结实,就只是一翻身咯吱的响动大,淑苇记得,夜晚时,她从没有听过窗外有过咯吱的声音。
淑苇看见佑书的小书桌,半个桌子堆着书,桌子下也塞了书,怕地潮,用一块旧的搓衣板隔着。
她看见桌上有小纸盒子,打开看时是一堆枯成棕色的花瓣。细看起来,是白兰花的花瓣,枯的花瓣闻着有一点铁锈气,是那一次他们一起走到夫子庙去,在街角他给她买的一对,一朵挂在她衣襟上,原来他把另一朵藏了这么久。
沈妈妈把佑书的枕头寒进淑苇的手里。
枕头套是淑苇替佑书绣的,深深浅浅的绿色丝线,绣了一棵小松树。
那天晚上,江淑苇终于睡着了,在佑书的小披屋里,抱着沈佑书的枕头,她觉得那上面,有佑书的味道。
佑书的遗骨是不可能找得回了,可是母亲与淑苇一起替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放进了佑书的两件衣服两本最喜欢读的书。淑苇还放进了自己的一件旧日的旗袍,浅蓝的阴丹士林旗袍,她最初见到佑书的那一天穿的。
江淑苇回到单位上班,正巧学校里有一位女老师回家休产假了,校长说,江淑苇不如你去代她的课吧,她课不多,课业负担也不重,你自己班上的课交给别人好了。
淑苇坚决不肯,她宁可带了三个班的语文课。
她说她不能上音乐课,她弹不了风琴。
学校里的人慢慢地发现,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怪来,她总是微微笑着,可是笑容并不是对着任何人,她常自言自语,她坐在办公室靠窗的角落,外头下再大的雨她也不关窗,任凭风片扫了雨丝进来。人人都同情她,可怜她,也因着她有那样一个英雄的未婚夫而敬佩她。
一直到,她出了那件事。
有一段日子里,她一直胃口不好,特别是早晨,下了早读课,喝一口水都会吐出来。
最先发现她身体不好的,是坐她对面的同事林育森。
她总是吐,有时刚吃过午饭反胃。有一次没等她跑到厕所里,便在角落里吐出来。
林育森正好看见,取了水给她漱口,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林育森有点害怕,因为江淑苇虽然身体这样差,可是依然面含微笑,她笑着回答他:不要紧的。那样子里甚至有一点娇羞,这叫林育森非常地迷惑,又不敢跟人说。
又过了两天,江淑苇在带学生晨跑过后又吐了,接着,晕倒了。
她躺在校小小的卫生室的窄床上,有年长一点的女老师在一边,忧心忡忡地地看着她。
江淑苇你怎么了?老教师问。
淑苇用手抚着扁扁的小腹,望着天花板,望着望着,笑起来,突然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了小孩子。是佑书的孩子。
这个消息像一个惊雷在学校里炸开。
人人都窃窃私语: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姑娘家,会有了孩子?
怎么可能是她未婚夫的?他都走了那么久了。这么说是不是坏了英雄的名声?
真要是她未婚夫的孩子倒也好了,只怕是,她现在有点昏头昏脑的,别让别有用心的人讨了便宜去。
江淑苇在整个学校整个学区成了被议论的中心。大家同声说着她可怜,可又不时地说她也实在是豁得出这张脸面去。
她成天那么神经兮兮的微笑着,穿宽身的衣服,甚至走路时用手背到身后轻轻地支着腰。所以尽管她并没有像普通的孕妇那样白胖起来,可是她的神态动作还是叫大家深信,她真的有了孩子。
沈妈妈与张妈发现不对时,把她带到医院。
医生的诊断叫她们吃了一惊。
医生说,江淑苇根本还是一个姑娘家,现在她这种状况,在医学上,叫做假孕。
沈妈妈找到淑苇的学校,那天恰巧老师们在开会,淑苇又吐了,在众人各色的眼光中她回到座位。
沈妈妈走进来,对着一屋子的老师说:“我们淑苇是好女孩子,她还是个姑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