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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平公点头道:“封儿处置得当。若非是封儿出面,这事还不能这么顺遂。”
伍封道:“其实在下处置田豹、今日又存心责罚这些侍卫,还有其他用意。各位试想,眼下敌军势大,国事不可预计,难保齐人中没有人生出投敌求荣之心,那伯嚭身为吴国百官之长,尚卖国投敌以保荣华,齐人中未必便无伯嚭之流。是以非要杀一儆百,以镇摄人心不可!今日在下看似针对田氏,实则心含此意而为,相国不可多心。”
在座的人人点头,寻思原来如此,都放了心。田恒却心下雪亮,伍封说不是针对他田氏那自然是假的,但他处罚田豹、责骂田逆,偏又维护田盘,便显得公私分明,心想:“数年不见,这人行事老辣得多了,不可不防!他对盘儿的维护之意似乎出自真心,倒是奇怪。”
田盘见伍封对田氏其他人、包括田恒在内都没好声气,唯对自己却十分看重,不知何故。正想着下殿之后问一问,便听伍封道:“唉,在下上次离开齐国,还是为相国送亲,将燕儿送到晋国去,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五年之间事情多多,人事全非,燕儿却香魂归天,公子高、息大哥先后病故,委实令人伤感!”说着眼中泪光涌了上来。
田恒和田盘听他提起田燕儿,心中自然伤痛。齐平公也是摇头叹息,伍封又道:“燕儿常说,平生与大司马最是相得,临死时反复叮嘱在下相助大司马。日后大司马有何难事,尽管吩咐在下便是。何况当日在下与相国有约,如果有人敢与大司马为难,在下当守旧约,誓杀此人!”
田盘心下忽地明白,田燕儿死前牵挂的未必是自己,而是儿子田白,想必是临死托孤,要伍封尽力照看田白。伍封爱屋及乌,是以才会对自己一力维护。
田盘点头道:“在下早就想过,等龙伯回来,便请龙伯收了白儿为徒弟,让白儿向龙伯学些本事。”
伍封点头道:“这事好办,在下便收他为徒,只要有时间,便会教他本事。”
田恒和田盘见他答应得十分爽快,愕然之下,均想:“这么多年,这人还是重情之性,一个燕儿便让他与我们田氏永远割舍不开!”田燕儿爱恋伍封之事田貂儿是知道的,眼下田燕儿已死,田恒和田盘自然也知道了这些往事,虽然伍封与她并无任何婚约,但伍封却始终记得这一份情意。
田恒这么想着,悔意大生,暗骂自己当初不该听信田豹的田逆的撺掇,让展如加害此人。那田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趁自己不在对付鲍家,迫得自己向伍封动手。
其实对付伍封只须重加笼络,这人妻妾之中,楚月儿和四燕女均出自田府,再加上他与田燕儿的交情,足以令此人无伤害田氏之心。如今害他不成,变成了敌人,委实不值得。
田逆被伍封不留情面地评价了一番,羞惭无地,低头不语,闾邱明等人见伍封一回来,齐国朝堂便大生变数,也添出了许多心事来。
齐平公也大有感触,见众人都满怀心事,叹道:“今日便这么着,明日再议军事,共商破越之策。”
众人各退,齐平公将伍封留在宫中,先让人安排铁卫就在宫中安居,酒水美食决不可缺,再带伍封到后宫说话。
齐平公将寺人宫女尽皆逐走,道:“封儿,妙儿可好?”
伍封点头道:“公主很好。”他将扶桑的情形向齐平公细细说了一遍,道:“扶桑民风纯朴,少有争战,微臣那六百里地虽不算大,民众也只有数万,好就好是十分安心,上下各安其位。”
齐平公道:“封儿以家为国,远征海外,实属难得。当年先祖子牙公初封齐国,只有二三百里地,后来发展成东方大国。封儿如今有六百里地,要平服整个扶桑也不难。”
伍封点头道:“国君说得是,不过眼下扶桑人少,农耕低下,得地无用。”
齐平公叹道:“寡人天生疏懒,便没这份本事,眼下连祖宗之业也守不住,委实惭愧。”
他们是外父与女婿一家人说话,是以齐平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平时要端个架子,专说面子上的话。
伍封道:“国君是否要微臣在破越之后,剿灭田氏?”
齐平公摇了摇头,道:“这事寡人也想过,但齐国之事,由景公始便变坏了。景公用严刑、多赋税,而其时田氏大量出、小量进,数代下来,民心渐依田氏而不在公室。如今齐国被兵,田氏数番开仓放粮,又广设食场,由流民就食,齐国上下更是望风景从。寡人也曾放粮,但齐民心中,寡人放粮是理所当然,不以为贵,田氏放粮却是爱民如子,并不相同。越人若真的退了,田氏更杀不得,如果封儿向田氏下手,只怕百姓都会造反,说寡人过河拆桥,杀戮贤臣。你想,田氏先后加害齐君孺子荼、悼公和简公,依然安稳如山,势力越来越大,便知道齐人对田氏的爱戴。隶人庶子怎知道田氏笼络人心、威逼公室?”
伍封怔了怔,也觉得甚是为难,如不杀田氏,早晚必成国君之害,若杀了田氏,又怕激怒百姓,何况田氏势力极大,自己就算杀了田恒,也未必能尽数将田氏势力剿除,叹道:“想不到这专权弑君之人反会被百姓爱戴,这真是……”,脸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既然民心归附,若是田氏为君,齐国是否更好些?”此念一生,立时按捺下去。
齐平公道:“寡人多番思索,田氏既然勤政爱民,重视名声,便不会弑君为恶,自坏了田氏这么多年的名声。”
伍封道:“可先君简公……”,齐平公点头道:“寡人与简公是不同的。简公宠信阚止,而那阚止又作恶多端,民皆怨之,以致简公被齐人所恨。再加上简公与阚止又一心要除田氏,当先发乱,乃至被杀。寡人怎会如此?要说寡人的宠臣便只有封儿了,而封儿又爱民保国,美名远播,连天子也宠爱无比,齐民对封儿十分敬爱,何况封儿是寡人之婿,谁敢说寡人宠爱错了?是以寡人在齐民心中并不算坏,田氏要加害寡人,多半会让齐人不悦。”
伍封道:“那么国君之意究竟如何?”
齐平公叹了口气,道:“只有过一日是一日,寡人也不愿意对付田氏,有封儿在外,田氏也未必要对付寡人。封儿这次来,能退越军最好,若不能退越人,齐国亡了,寡人无非是带了积儿,随封儿到扶桑去。”
伍封愕然看着他良久,心中暗叹,自己这老丈人委实不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以前自己在齐国,又有晏缺、公子高、鲍息在旁,那时齐平公还有些斗志,如今晏缺、公子高和鲍息先后亡故,自己又常年在外,他身边没了个可倚仗的人,再加上本性恬淡,是以全无上进之心。他既然如此,自己便有倾天之力,又能如何?
齐平公苦笑道:“在封儿眼中,寡人只怕是好无大志吧?”
伍封长叹一声,道:“微臣在成周之时遇见老子,蒙他收为弟子,学了些道。国君并非胸无大志,而是颇合道者之清静无为。其实人生在世,所求无非是日有数食、夜有软枕、身旁有妻室、膝下有子女,无论是英雄毫杰还是凡夫庶子,百年后终归一死,生前金珠高爵又有何用?譬如那伯嚭贪佞无耻,富贵数十年,家积宝货百万,还不是被微臣杀入府去,一刀两断?国君这么想也是不错的,虽然无桓公之业,百姓却能安居,却总好过夫差、勾践引军争霸,以致天下百姓奔走流离、生死不知。”
齐平公听伍封之言,正说在他的心底里去,点头道:“能知寡人之心者,天下间唯封儿和貂儿二人而已!”
伍封早闻他这些年对田貂儿十分冷淡,见他提起田貂儿,问道:“君夫人……”,齐平公摇手道:“别提她了,此女算是聪明之极,也体贴人心,然而总是偏向外家,对寡人极不忠心。”
伍封大感愕然,道:“以微臣所见,君夫人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齐平公道:“封儿哪里知道!寡人在宫中所作所为,每每传到田恒耳中去,有些事发生时,只有貂儿知道。譬如上次寡人饮了不少酒,与积儿在后院玩,以自身为马,让积儿骑坐在颈上,乐不可支,寺人来报那太史子余死了,寡人也没怎么理会,当时只有貂儿在旁。谁知道这事第二天便被田恒和田盘知道了,田恒还没怎么说话,田盘却觅个机会悄悄向寡人说起,说朝廷有臣属亡故,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表面上还是要深表哀痛,以安抚臣下之心,如此云云。封儿你想,这种事情都能传出去,寡人还怎信得过她?诸如此类的事有好些,寡人说出来也无趣。”
伍封沉吟道:“传出去的事,是否都是国君醉酒高卧、不理朝政之类的事呢?”
齐平公愤然道:“就是这些子事,哼,好事又不说,专挑寡人的毛病,让臣属看笑话。那田恒老奸巨滑,睁只眼闭只眼,田盘却每每找寡人说话规劝,似乎他这大舅子当得挺是过瘾一般!”齐平公说话向来文诌诌的,今日气愤之下,便随口这些民间俗语来,其实他在夷维城时,与百姓混在一起,就是这么说话的,只不过当上国君后,说话便十分注意,眼下在女婿面前便毫无顾忌了。
伍封忍不住笑道:“国君可误会了,君夫人其实是想保护国君,免国君被外家所害,才会如此!”
齐平公怔了怔,问道:“这话怎么说?”
伍封笑道:“假如君夫人常向田氏说起,啊,前日国君提及仓廪,昨日问起三军,晚间问政一夜,诸如此类,田恒会怎么想呢?田恒必然会想,国君如此勤政,又或如此有才干,是否会对付我田氏?必然深为忌惮。他有了这心结,早晚会生出加害之意。”
齐平公沉吟道:“嗯,以田恒的为人,这倒大有可能。”
伍封道:“君夫人专挑些国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说出去,时间长了,田恒便觉得国君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对国君便全然放心了,是以无论君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理会,心里却高兴得紧。在田恒心中,巴不得国君每日醉卧才好,如此便保全了国君,田恒便不会生出异心来。”
齐平公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是寡人错怪貂儿了?”
伍封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