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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不管有没有实证,至少已经在越王后心中埋下一个阴影。就算支离益所言不实,但他能知道雪郢之事,王子无翳迟早也能知道。谁能断定无翳不会有为生母报仇之念?就算越王后知道支离益是为了颜不疑之故而有意毁伤无翳,却提醒了越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不过怎么说,这番话对越王后必然有极大的冲激,否则越王后也不会脸色大变了。
支离益道:“请再恕在下直言。王后并无亲生子嗣,日后不疑和无翳之中,必有一人成为越王。王后陪大王在吴多年,以至大王对王后敬爱之极。可万一大王仙去,王后何以为恃?不疑还未回越时,国中只有无翳这一个王子,他早当了自己是继任越王,连文大夫也事他为嗣君。就算王后对无翳再好,他也只当是理所当然。然而不疑却不同,他的身份是这几天才宣示国人,他在越国毫无势力,自然无法与无翳争竞,心中毫无嗣越之念。王后若能从中周旋,不疑若能当太子,岂不是感激王后倍至?自然会事王后如亲母了。”
越王后不住地点头,但她也非常人,脸色变幻了好一阵,缓缓回过神来,道:“此事我会慢慢考虑。”支离益的一番话,使她心情沉重起来,道:“屠龙子和王孙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找你们相商。”
小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道:“奶奶。”
越王后向他看去,神色立时温和起来,问道:“鹿郢,有事么?”
小鹿点头,缓缓道:“王爷爷回来,奶奶劝他勿伐齐国。”他说话向来简捷,如今这么说,是已经相当难得的了。
越王后愕然道:“为什么?”
支离益在一旁道:“王孙的心思在下明白的。眼下越国灭了吴,已是二千里大国,势力大张,必惹列国之忌。以国势论,齐楚二国境广人多,就算我们挟灭越之威,与齐、楚相争,或者能有一时之胜局,但终是无灭其国之能。既不能灭,又何必惹事呢?”
小鹿道:“当以吴越之地、养兵蓄武。”
支离益点头道:“正是,我们得了富庶之吴地,善加经营,早晚能成与晋楚并肩的大国。齐国虽不及晋楚,却有田氏为相,龙伯为将。龙伯与列国交好,若是引各国之军相助,越军难以胜之。”
越王后不住地点头,向小鹿微笑道:“鹿郢很有见识,虽是少年人,行事却不冲动,很好!比你老子不疑要强得多。哈哈,你们陪我说了一晚,天也快亮了,此刻也该去休息了吧?”
支离益与小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小鹿回头道:“奶奶,那西施……”,越王后皱起了眉头,道:“我先前已经说了,这事情我另有主意,决计不会让大王纳她入宫。但我也不会按你所说,将她送到齐国交还龙伯,否则世人以为我们越人怕了龙伯。此事再勿多言!”
小鹿叹了口气,与支离益出门走了。
伍封又惊又喜,惊的是勾践想纳西施入宫,喜的是越王后和小鹿均反对这事。看来这小鹿心里仍有着自己这师父,否则也不会劝越王后将西施送到己处。
楚月儿在一旁扯了扯他,意思是寻问是否下去将越王后擒来为质,交换西施。伍封不喜欢干这种以女人为人质的事,可眼下不知道西施在何处,不这么做还没有法子。
正踌躇间,忽觉心底一寒,虽然未听到任何声响,便觉有人一步步走过来似的,脚步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然而每一步都有着奇怪的韵律,如同一支铁矛在地上一凿一凿地欺近。一缕浓烈之极的杀机泛了开来,伍封心中一惊:“支离益!”
当下不及观望,伍封立时捏了捏楚月儿的小手,扯着她和身往屋顶下滚落。楚月儿虽然不知何故,却感到伍封手心沁出了冷汗,也知道不妥。好在二人在扶桑一年,武技大进,尤其是伍封在海浪中逼出来的身法胜过以往数倍,二人仓猝滚落,却未发出丝毫声响,脚尖落地,二人紧贴木壁,一动不动。
便见一条巨大的身影由月光由屋顶映在屋后的地上,须发长衣不住的飘动,形如鬼魅。伍封便觉得周围的风、光、声、影仿佛猛地扭曲,如同被某种神秘的东西纠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漩涡的力量,由那人影身边渐渐漾了开来。
伍封心中暗惊,知道若让这奇异的力量接近,自己二人必然无所遁形,此刻想再躲开须瞒不过这人,情急之下,伍封忽然冷静下来,反而心灵空明。
楚月儿虽然还未及此境,也感觉到屋顶那人漩涡般的力量袭来。这种力量对付常人足以令人翻覆,对付自己和伍封却毫无用处。然而身子若被这力量波及,自然会被支离益所察觉到自己的所在。正在此刻,伍封身上忽地沁出一种似有非有、似无非无的神意,将她尽数笼罩起来。伍封这神意也是一种力量,虽然不及支离益的狂暴,却是合乎天地自然,神意一至,二人便如融入了这天地自然,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在这一瞬间,屋顶上泛落的奇异力量由身边掠了过去,毫无所觉。
在此一刻,楚月儿也猜知屋顶这人肯定是支离益,只因天下间只有支离益一人才有如此魔力。
她与伍封对视一眼,二人均发觉对方面露惊异之色。伍封心知支离益这一年多已经是超凡脱俗,竟能调动周围的风光声影,比以前交手时更厉害数倍,只怕是真真正正成了魔了!自己刚才以神意使自己二人与天地万物相合,本就有些冒险。因为合仍是有,有便易被察觉,如果没有楚月儿,自己便可以进入无的境界,支离益再厉害,也不能知道。
伍封自从在扶桑修炼到了“无”的境界,本来对支离益已经极有把握应付。可先在伏在屋顶时的感受,令他忽然觉得支离益的精进之处更胜于他,自己胜他的机会只怕不到三成。或者这就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虽为正,虽为天地之至理,但始终不如魔之狂暴。支离益此刻还未动,如果真的执剑刺下,该当如何应付?怪不得越王勾践说有法子对付自己,单是这剑中圣人,便要令自己头痛不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小鹿轻声叫唤:“屠龙子!”想是他们父子怕身份败露,是以小鹿也以“屠龙子”来称呼支离益,而不是称呼“父亲”。
支离益嗯了一声,地上残月映出的那硕大的身影立时消失,伍封心念一动,牵着楚月儿立时又飞身上去,伏在在屋顶。
片刻间便听支离益的脚步出现在二人先前立足处,楚月儿心中暗惊,想不到支离益下了屋顶,假意由前而下,实则悄然转到了壁后。这是无法预料之时,不知道伍封为何会猜到,竟牵着她再上屋顶,果然避过了支离益。楚月儿这么想着,心中对伍封敬若天人。
过一会儿小鹿的脚步也到了后壁下,道:“屠龙子?”
支离益叹了口气,道:“奇怪!”
小鹿道:“什么?”
支离益缓缓道:“你师父龙伯并没有死。”
小鹿喜道:“真的?”
支离益叹道:“我以为他来了,原来是错觉。不过先前我的感觉十分清晰,龙伯必定离我极近,想是他正赶来越国,我才会有所觉察。”
小鹿沉吟良久,道:“屠龙子真要与师父一决高下么?”
支离益叹道:“你师父是我平生唯一的对手,如此高手若不一较高下,我会终身为憾。我练剑一生,数十年无甚长进,以为剑技一途尽止于此境,不料与他一战,让我另觑剑术的至境,这一年多来才能有所大成,想来他也是如此。与他动手,我将无法收敛,只怕是生死相决。他若死于我的剑下便罢了,万一我死于他的剑下,你不必报仇。何况我不能胜之,天下间将无人能胜他了。”
这时便听越王后的声音道:“龙伯难道真的比屠龙子还厉害么?”
支离益长笑一声,道:“如不比试,在下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龙伯必然比以前厉害了许多!”
越王后道:“我倒不大相信,屠龙子是剑中圣人,只怕是将龙伯看得太要紧了。屠龙子适才的神机,连我在屋内也差掉跌倒,委实惊天动地。”
支离益道:“或是我多心了些。只因我即刻要往越中去练兵,是以不得不在宫中探察一番。”
伍封心中暗喜,原来支离益要离开吴都,怪不得他会如此谨慎。
越王后道:“屠龙子今日就走?何时回来?”
支离益道:“本来我想多呆几日,但龙伯正赶来,我便不能耽搁。待我炼成了这支无人能敌的奇兵,便会回来。”
越王后奇道:“什么‘奇兵’?”
支离益道:“王后请恕在下暂不说出来,实则这支‘奇兵’练起来十分不易,也不知道何时能成,是以在下连大王也未告知。”
伍封听他言下对这支“奇兵”甚是自负,心中凛然。这支离益的异术层出不穷,除了剑术和空手格击之外,还会飞纵、土行,铸剑之术也天下无双,他练的“奇兵”想是格外的出人意料,不得不小心。
支离益向小鹿道:“在下不在宫中,王孙要勤练剑术,保护王后安全。”
小鹿道:“是。”
支离益向越王后告辞,越王后叫了几个宫女道:“你们送送屠龙子,顺便将条桑唤来。”
伍封心道:“条桑?那落凤阁四美之中,鸣蜩、萑苇、秀葽均已死了,唯有这条桑被我放走,想不到眼下她在吴宫之中。”
支离益走后,越王后叹道:“屠龙子的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双,小鹿,难得屠龙子如此看重,你可要好好向他学习。”
小鹿道:“是。”
越王后笑道:“小鹿,你一夜未睡,先去歇着吧。”
小鹿也告辞走了,越王后缓缓走回屋去,坐在案后沉思。
伍封见只有越王后一人,本来是最好的动手机会,但又怕支离益还未走远,只好忍而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条桑带了二十多个着甲挂剑的越女回来。
越王后问道:“屠龙子走了吗?”
条桑道:“屠龙子已经出宫,乘车走了。”
越王后点头道:“正好,条桑,你去将西施那贱人带来。”此言一出,伍封在屋顶不禁微微一震。
1天步艰难,之子不犹:出自《诗经·小雅·白华》。
58。1 温柔奇香
第五十八章、胡为我作,不卿我谋
条桑愕然道:“王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