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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装扮。一身缟素是她冰清玉洁的象征,鲜红的绒球犹如画龙点睛,她不同凡人的身份一下子就呼之欲出了。从个性化的处理到最终成为一种程式,正是一代代艺人在表演过程中不断探索的结果。这种程式化一定是变化的、流动的,在规矩与创新之间。
在中国戏曲中也有所谓的〃戴着镣铐跳舞〃。这一说法是闻一多先生在谈格律诗时谈到的,意思是说格律诗的创作受到限制在于它有格律,但是如果你能灵活运用这些规矩,就像戴着镣铐跳舞一样,反而更有铿锵的节奏,更有力度和韵致。
第30节:风雅之美(3)
中国戏曲也是一样,如果完全受到程式、装扮和传统的约束,那么它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真正的大艺术家,都做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戴着镣铐起舞,舞出一种极致的无可替代的美。
也许有人会说中国戏曲中的写意未免太夸张,怎么可能听几声更鼓,就算作是一夜过完了?怎么可能一个圆场,就跑过了十万八千里?这是不可信的!但是,倘若我们换一种心态,也许就可以想通了。生活里有一种相对论,所谓〃欢愉嫌短,愁苦嫌长〃,人们总希望良辰美景能要多长就有多长,无形中就觉得时光太短;但是人在困顿或是备感凄凉的时候,就会觉得度日如年。失眠的人辗转反侧,起来看看表,才三点一刻,原来长夜漫漫,离天亮还早。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在生活中实际感受得到的心理上的放大。而戏曲舞台上的放大,只不过是把这种放大更夸张了,更戏剧化了而已。
再比如说,前苏联有一部著名的影片《战舰波将金号》,这是一部默片。学过电影知识的人大都知道一个名词,叫做〃奥德萨阶梯〃,就是出自这部影片。波将金战舰上的水手和奥德萨港的百姓结合为庶民的力量,却突然之间在阶梯上遭到沙皇军队的镇压,四处逃跑的民众死伤很多。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持续时间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在电影剪辑中却被极度地延长,延长到了每一个细节。比如说仓促间一个婴儿车滚下来,看不到母亲的影子;比如说那些民众,有倒下的,有惊恐的,有突然之间被冲散的;这一边军队往下走,那一边是惊慌失措的人群……电影通过剪辑,把人内心的感受,通过一个一个细节对位放大,形成这样的景观。〃奥德萨阶梯〃后来成为电影教学中一个典型的蒙太奇手法的剪辑案例。
假如我们去昆曲舞台看一看,也有很多这样的放大。比如说两个人蓦地相逢,表现两下里的心理活动,这一边用袖子一遮,他在想什么,先说一段;那边将袖子一挡,他在想什么,又唱一段。其实心下一念可能在生活里就是几秒钟而已,但是在舞台上的展现可能就是五六分钟甚至更长,这就是对生活细节的剪辑放大。昆曲就是在这样的一些程式里面,把生活中不能完全展现出来的部分淋漓尽致地呈现在台上,展示给观众。
在《惊鸿记》中,有《太白醉写》一出,演唐代大诗人李白。提起李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能念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并不是远离尘世的传说人物,但他却是人人皆知的〃诗仙〃,在舞台上能够传递出什么样的风雅神韵呢?这取决于把他生命中什么样的时刻用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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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后记 当昆曲从生命中穿行而过(1)
后记
当昆曲从生命中穿行而过
前尘往事
生命里总有那样一些冥冥中的缘定,不期然间蓦地相逢,无语微笑,绽放出宿命里早已刻画好的那一帧容颜……昆曲之于我,就是如此。
父亲爱戏,于是我从小就被咿咿呀呀的老唱片熏陶着,带着老式楼房木板地上斑驳的红油漆的记忆,还有午后的光懒洋洋泼洒在窗台上的温暖,一个小女孩儿眯着眼睛,在一板三眼的击打声中看逆光里浮动的尘埃……
〃哒!上板。哒!头眼,中眼,末眼……哒!头眼,中眼,末眼……〃至今,每每在枯燥乏味的会上,实在无处消遣时,微微仰了头,半合上眼,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心中一段水磨腔汩汩流出,还会一步跨进三十年前,如同叩响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欢喜。
在我少女时代的记忆里,戏曲的造型是那样强烈地对立着,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反差:一端是革命现代样板戏,男人如郭建光的十八棵青松、杨子荣威虎山上潇洒英雄、洪常青的烈火中永生,女人如李铁梅的提篮小卖、江水英的龙江精神、阿庆嫂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而另一端,在爸爸的老唱片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男人可以为将、可以为相、可以为儒雅巾生,可以扎大靠、可以戴髯口、可以舞翎子、也可以翩翩一扇开合在手,那里的女人裙纱明艳,珠翠满头,玉指纤纤,水袖盈盈,为她们的男人追魂寻魄生死缠绵……
这在一个十来岁小女孩儿的经验系统中是多么诧异的事……这都是〃戏曲〃吗?
第32节:后记 当昆曲从生命中穿行而过(2)
回想起来,其实爸爸的唱片里京剧占了八九成,他爱的戏多是冷涩的,老生戏爱听言派余派,青衣戏爱听程派,昆曲的只俞振飞、言慧珠、白云生、韩世昌、侯永奎有限的几位,但是我偏偏就被昆曲击中了。
今天想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革命样板戏一概是京剧声腔,才子佳人原封不动地栖息在悠远岑寂的昆曲里,像一个被尘封住的寥落而圆润的梦想。
最早听的自然是《牡丹亭》。《牡丹亭》里最早入心的就是《游园》,那样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今天听来都熟悉得疏淡了,但是在一个大家都唱着〃不低头,不落泪,咬碎仇恨强咽下,仇恨入心要发芽〃的年代,是何等动魄惊心啊……我常常哼一段李铁梅,哼一段杜丽娘,然后就神思恍惚了。
听戏的孩子,从小是有秘密的。拍着曲子长大,就不知不觉在板眼节拍中调试出心里独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种节奏,不急不慌,任世相纵横,自有一段不动声色的理由。
汪老师
刚认识汪老师的时候,我叫他汪叔叔,那时我只有十几岁,梳一对刷子辫儿,坐在台下如醉如痴仰望着昆剧巾生魁首汪世瑜。
听了好些年唱片,真正看戏是从八十年代。而且我从一开始看昆曲口味就很〃刁〃:爱听传统折子,偏爱南方剧团的戏码,因为嘴上归韵讲究,配了婉转有力的水磨腔,直磨得心里温温润润滴下水来。那时候除了守在北京看北方昆剧院的戏,就一心盼着上昆、浙昆、苏昆这几大剧团进京,他们的笛子一起,就是我的节日到了,攒下来的奖学金全数扔在护国寺的人民剧场和前门的广和剧场里,有多少场就追多少场。
汪老师的《拾画叫画》,看了总不下十六七遍吧。一句〃惊春谁似我,客途中都不问其他〃,柳梦梅翩然登场,拾得太湖石下杜丽娘一幅写真,叫得声声啼血,唤醒三生石上一段情缘。这出戏蓦一入眼就看呆了我,那份衷怀投入的痴狂让我一下子就相信了汤显祖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33节:后记 当昆曲从生命中穿行而过(3)
看他的潘必正〃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循着多少流水一段琴音声声追问〃谁家月夜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看他的李益与小玉伤别在灞陵桥畔,〃行不得,话提壶,把骄骢系软相思树〃……
看他的陈季常长跪池边,央求着〃蛙兄〃住口,免得河东狮吼的娘子以为他挨了罚还要向人诉说……
看他的唐明皇对一番美景〃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与贵妃〃携手向花间〃,酒酣情炽时渔阳鼓起,惊破霓裳羽衣曲……
汪老师在台上,穿行在这些华彩的衣裳与华彩的奇情之间,演绎出一段一段人间天上。下得台来,他会在我家吃饺子,叫我〃小于丹〃。
过了十几年,我在大学里教传媒专业,时常去浙江电视台讲课,一墙之隔就是浙江昆剧团,走出排练场看汪老师,汪老师说:〃小于丹,你就坐在这里看我们排戏好了,你想听哪一段,格末就给你唱哪一段!〃我就闲闲地捧一盏龙井,一坐就是大半天。
又过了十几年,2007年5月的北京皇家粮仓,厅堂版《牡丹亭》上演,六百年古仓,红氍毹上,水袖几乎可以甩到我的鼻尖前,我握一杯红酒,浸润在这一出我熟悉到呼吸里的大戏……〃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曲终,总导演汪老师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在中央电视台讲讲昆曲?〃
汪老师的话对我太重了,落在心里就会发芽抽条,摇摇曳曳的,不办到,总觉得发慌。
四个月之后,还是这座粮仓,总顾问汪老师一段一段给演员说戏,帮我把握了这七集的《于丹·游园惊梦》。我坐在明晃晃的灯下说着讲着,汪老师总在观众最后一排左边的角落里,看见他对我浅浅一笑,我的心里就不再仓惶。
现在我有个心愿:等到不这么匆忙了,去汪老师的家里,好好陪他喝顿黄酒。
林为林
真正的戏迷看戏,大多是冲着〃角儿〃去的;真正的〃名角儿〃大多成名很早。
林为林就是昆剧武生行里中国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第34节:后记 当昆曲从生命中穿行而过(4)
1962年汪世瑜老师成了〃角儿〃的时候,为林兄还没出生;八十年代中期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汪老师是浙江昆剧团的团长,刚过二十岁的林为林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江南一条腿〃,成了中国最年轻的〃梅花奖〃得主。
那时年少,气焰飞扬。《界牌关》一个亮相,雄姿英发,白靠高靴,晃煞多少人的眼睛!摔抢背,翻吊毛,高高叠起的三张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