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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敬璋侧靠着座椅托着腮道:“或许是同样经历过下乡插队这种生活吧···”——“如此说法只是说对了少部分,确切而言是这一批人,通过那段非常时期的筛检,真正懂得善恶分别和人性本真。这一批人的信仰不知纸上谈兵坐而论道,而是经过绝不次于任何战火生死的考验,提炼出来的。我同赫筠与老宋谈过几次话,赫筠和思源都说,你性格里很多特质,来自老宋的影响。”
蒋敬璋点点头。“我还没这座椅背儿高的时候,两家就当亲戚似的走动着。宋叔说理透彻简明,更主要是为人中正,我母亲管不住我的时候,大多是请怹来教训我一番。”
飞机飞进一片云层之内,窗外骤然一片弥漫。隆澔皱了皱眉头按住心口处,蒋敬璋觉察到了,随手拿了本画报架在窗户上挡住。隆澔见了强作笑容道:“谢谢,你一直照应着我这个习惯,现在反正闲极无聊的,就和你解说一下缘由吧。说起来就得倒回到文革末期了。”
历经一场浩劫之后,落实政策的东风尚且不能吹遍整个中国大陆,又怎可能还吹到南部边境林区。那时的人,活命是世间第一关键,沈赫筠和隆昊为逃过军政部造反派们无休无止的批斗运动,躲进了一片死亡区。那是数年来武斗运动大串联留下的一片雷区,恰好又和国境线外边防军铺设的雷区相连。每隔一段时间,两人就绕出百十里山路,偷着出去换些生活必须用品。到文革后期,那个位于林区和雷区之间的草屋,就完全的与世隔绝。
在那样一个大环境之下,为了抢到回城回家的名额,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不惜伤天害理。你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有眼,怎么还能指望有人想起,两个顶着叛徒、大特务,大地主狗崽子名头的年轻人,他们是死是活?
也是那样一个大雾漫天的日子,沈赫筠怀揣着一份文件抄件,从相隔数十里外的镇子往回赶,由于辨不清方向就踩进了雷区。当隆澔听到来自雷区方向的爆炸声时,顾不得许多,抓起一支长杆和一把小刀,径直也冲了进去。
那场大雾简直就像打开了幽冥界的鬼门,雾里有很浓的腥气,好像掉进了屠宰场似的。相隔不足两三米就什么都看不见,没法推断前面一步是死是活,只能小心翼翼摸过身侧的石头、枯树根往前面探路。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真是半点不假;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命在自己这副躯体中,却是握在另一只巨大的手里。你再是不甘心承认,也得五体投地的伏在地皮上,一寸寸的往前爬。后来总算是我们彼此听到了呼唤的声音,他叫着‘小澔’,我喊着‘赫筠’,彼此叫着名字,心急如焚又是集中全部精神,往前靠近挪动;直到两只手拉在一起,两个躯体挪着抱在一起。循着赫筠爬进来时做的标记爬出雷区时,我们的嗓子都喊哑了。那之后我和赫筠都明白,龙阳断袖,伦理纲常,羞耻也好荣耀也罢,都比不过一个真实,能够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真实。一分钟、一年、一辈子,只是长短区别,两个人能活着在一起就足够了。”隆澔抬手搓了搓眼睛,借而擦去即将溢出的泪水。
静默良久,隆澔长长吐了口气,苦笑一声又道:“邵明远说的那个比喻很贴切;只纠正一点:思源冲进雷区之前,一定是先把你捆在安全地方的。”蒋敬璋别过头去,快速抹掉了眼泪。
冯约克假日酒店位于欧洲某国风景区,以餐饮美食、旅行商务为主业。当地的环保工作,以及对汽车排放控制很严格,城区内的交通工具多以自行车为主。
蒋敬璋等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就按事先程序,与当地华人交流协会取得联系。雷金纳德酒店本次外派进修的培训人、进修地点,都是通过当地华人交流协会;包括原西厨厨师长作为餐饮专项的参与人之一,负责主要联络、接收;隆澔利用一个月左右时间,亲自考察了每一处培训地,并监督受训人被分派到相应工作位置后就直飞回国。
三人住宿是租用当地华人的空闲处所,租金已事先支付。房子离罗中杰和虞颂方的进修地较近,蒋敬璋每天骑车到工作地大约二十分钟。
蒋敬璋仿佛又回到那段紧凑而规律的时光中,日子就是这样雪雨阴晴寒去暑往,默默的消逝着。每天埋头学着做着手中的事情,不断适应着所有异乎于固有思维的实际情形。
每逢天气晴好时,大片的鲜花形成耀眼的色块,映衬在蓝天白云之下,更加缤纷多彩生机盎然。蒋敬璋更愿意早些时候出门安步当车。新手机的像素不次于数码相机,他拍了很多从住处到酒店沿途的风景照片,每隔几天转进网盘或邮箱里。
狐狸觉得这样的状态,未尝不是一种充实。大脑、身体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中,身体、思维、潜意识都会处于高度兴奋状态,顾不上去感受回味包括心痛、伤痛等,似乎与眼前现实无干的任何事。
手机中会有的熟悉号码到点发来短信:“小狐狸,你在那里还好么?”由于时差原因及在岗时间禁止接听私人电话,师父很好的掌握了时差换算,坚持定时发来同样的问题。初始他还奇怪师父何以如此安静,如此这般坚持不懈;却不需要回复。后来他醒悟:存照片的网盘是虞颂方帮他设置注册的,id名、登录密码,只怕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师父手里。
就在这近于真空的运转中,蒋敬璋送走了完成集训的罗中杰、虞颂方,又迎来新一批外派进修同事,工程部庞自强和淮厨高雪松。完成晋修之后,庞、高二人将分别被提职作分店的工程部总监,中餐后厨总监。
高雪松带来个消息:陈家的案子闹大了,陈志新不甘心被人按下脑袋做替罪羊,‘奋起抗辩’闹了一把;结果就在6月初,突然开着陈佳耀那辆撅腚宝马畏罪自杀了。事发后不久,刑警王靖玖就来到酒店,搜集证据调看监控录像,甚至找到高雪松查看事发前一天的包房宴请菜单。因为尸检结果发现,陈志新是处于高度一氧化碳导致的深度昏迷,造成车祸重伤致死;属于技术犯罪的他杀死亡,也就说是被人灭口了。此外王靖玖还请高雪松给蒋敬璋带来个邮箱地址,希望和他恢复信息交流。
蒋敬璋至此也才意识到,似乎有一两个月没和国内通过消息,甚至顾不上看过手机邮箱了。
当他打开之前设定的手机邮箱时,里面竟有二十余条未读邮件,时间显示是每天发来一条,都是视频文件。点开之后,最初显示的是蒋敬璋在去年年底的一段录像,后面则是陈佳耀的自拍。每段录像只有十几秒钟,看不出背景是哪里,都是在问:狐狸,他们说你调走了,可我知道你不会走。你在哪儿呢?求你告诉我在哪儿?
蒋敬璋用手机拍下了住处的门牌号,然后把照片转进邮箱点了回复。不到十分钟有文字邮件回来,大致是说:陈家在国内财产被查封、公司解散,其实被上面某个贪官当替罪羊宰了。那个人以为就此可以将自己洗干净,其实陈志新事先已经藏好了翻供证据。
陈佳耀在邮件里最后写道:“狐狸,我现在不能去找你,会给你惹祸的。等把事情褪干净,我一定去。你要往哪里去,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不论你信不信,我就剩你还能信了···”
蒋敬璋敲了一个“好”回了过去。又按照王靖玖给的邮箱链接,问他有什么事要联系;这次他没有等回复就下线了。
蒋敬璋一直没仔细研究过新手机功能,因为顾不上也没有心情。恰好前几天,酒店前厅部新来一名员工,是勤工俭学的的留学生,在国内的专业通讯技术。老乡相见分外亲和,聊天之余显摆一下专业,闲来无事指导他玩一会手机功能“深度开发”。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把手机图库里存的照片通过彩信发了出去。
结果某一天,刚玩了几分钟手机,就回来一段祁思源自拍的视频。咬牙切齿的警告他:敢在外面沾花惹草,当心为师遥控驻外领事馆的人,用铁笼子把狐狸抓回来。蒋敬璋讶然的回看所有照片,才发觉那些照片没做过筛检就发出去了。里面有他参与布置一场婚礼仪式的工作留影,尤其还有几张和新郎的合影。他嘻嘻一笑,错就错吧,科技飞速发展,偏遇上他这个目前只想挤时间睡觉的懒惰分子,就只能架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雷金纳德酒店二期工程成功封顶,继而进入装修工程抢关验收时,庞、高二人结束三个月进修,兴高采烈大包小包的飞回国。
然而回国不久,高雪松拜托虞颂方帮他发来邮件,讲了个骇人听闻的事。
日前,餐饮部组织酒会欢送外派分店经理人员。前厅部经理丁戈酒后多嘴,当着工程部总监宋振中的面,把祁蒋二人的所谓师徒关系说漏了,如此这般,当事人全不在场的情况下,居然就‘被出柜’了。
更离奇的是一个月后,董事会主席兼在任董事长沈赫筠宣布,原董事长隆澔将接任酒店总经理职务,原总经理祁思源将于十一月底,辞去店内及董事局一切职务,调往别处高就。在此之前,祁思源暂为代管分店总经理职务,等候董事局选派接任人选。
黑桃k回主店来办理股份转接递交辞呈那天,宋振中一见到他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记窝心脚,踢得祁思源窝在墙角里半天没站起来。在宋振中一再逼问之下,祁思源黑着脸承认:他的确是已经有了孩子,是双胞胎,已经快三个月了。
现任老板沈董和宋总监进行了长时间谈话,解说了许多问题。并安排祁、宋做了私下会面谈话。事后宋振中因工作时间内处理私事且措施失当,被开了一张重大过失单。丁戈因为言行失当被解除聘用合同。
蒋敬璋回复了一串雨雪的表情符号,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之前做了那么多高姿态,人前人后的表示,希望师父趁着年富力强再组织家庭,结婚生子,前途远大···这不是,如其所盼都成为现实了吗?今后就多些自知,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问题,徒弟已经没资格再触及了。
心和泪腺处都涌起久违的酸胀感,这种感觉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