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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审讯官听了,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说‘不可能’,这个严酷的现实已经无可怀疑地降临到你的头上了!这不是我个人的决定,而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决定,这是苏联共产党和苏联人民授予我们的权力。现在,给你半小时的时间,让你写一份遗书,我们将通过外交部把这份遗书转交给中国方面,然后再转达你的家属。好吧,就这样吧!”
女审讯官一挥手,卫兵走过来,把椅子旁边的一块尺余宽、二尺长的木档板翻过来,正好搁在椅子扶手的前部,把搭扣系牢,就是一张小桌板。女审讯官把一叠白纸、一支很粗的木壳圆珠笔放在小桌板上,看了看手表,说:“写吧,半小时后,我过来给你送行。”
说着,她走出去了,只留下卫兵在内监视着傅索安。
傅索安这才意识到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现实果真是如此严酷,死神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说也奇怪,当傅索安作出越境叛逃的决定以及后来毅然跳入额尔古纳河时,死神也在她的身边,但她并没有胆怯,而现在的情况几近相同,她反倒害怕了。后来她自己分析,认为前者是还有“死里逃生”的希望,而后者却是一种完全的绝望了。所以,傅索安后来一直认为自己是怕死的。此刻,她受死神的威胁,已经六神无主,心乱如麻,手里拿着圆珠笔,不知从何落笔。忽然想到:此刻事已如此,写什么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三言两语往家里送个消息就是了。于是,她定了定神,在纸上写道:
爸爸、妈妈:女儿于5月上旬来到苏联,于今日被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作为“间谍分子”判处死刑,执行枪决。特告知并希望您们保重身体。
女儿傅索安绝笔
1968年7月×日
之所以写“×日”,是因为此刻她已经想不起这天是几日了。
写完后,傅索安放下圆珠笔,双手搁在小桌板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头脑里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想。她感到极度疲乏和困倦,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着,却没有想睡觉的念头。
一会儿,女审讯官走进室内,问道:“半小时到了,你写完了吗?”
傅索安点点头:“写完了。”
女审讯官拿起纸看了看,也不知她是否认识汉字,但内容多少是一看便知的,于是问道:“就写这么些?你不觉得太少了吗?”
傅索安摇摇头:“可以了。”
“好吧,现在,让我们去刑场吧。唔,你想吃一点什么东西吗?
比如说熏鱼、烤肉、鱼子酱、水果什么的,也可以喝咖啡,但不能喝酒。”
傅索安哪有食欲,只是摇头。
女审讯官说:“那就让我们动身吧!”她朝卫兵做了个手势,卫兵从腰间皮带上取下一副手铐,先把傅索安的双手扣住,然后才打开椅子前的小桌板,叫傅索安站起来。傅索安刚站起来,从外面又走进一个卫兵,和室内那个卫兵一左一右把她夹住,架着她走出了审讯室。
穿过走廊,从一扇小门走出去,外面的水泥市道上已经停着一辆轿车。司机事先一定已经得到了通知,坐在驾驶座上,引擎发着表示运转正常的嗡嗡声响,打破了黎明的静谧。女审讯官站在车旁,看着两位卫兵把傅索安押上汽车坐下后,这才上了汽车,在司机旁边坐下,吩咐道:“去刑场!把她的眼睛蒙起来!”
卫兵取出一块黑布眼罩,蒙住了傅索安的双眼。汽车随即起步,快速向刑场驶去。
直到傅索安离开克格勃,她也没弄清楚克格勃特别调查部的刑场坐落何处。一种说法是,那是克格勃设在莫斯科近郊的一所特工训练学校的射击靶场,傅索安认为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总之,从审讯地点驾车过去,不超过半个小时。汽车在那里停下时,傅索安还没下车,耳朵里就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阵阵清亮悦耳的鸟鸣声,她估计这是一片树林。果然,当她被扯去眼罩,押下车时,发现汽车确是停在一座很大的树林前的一条石头小道上,小道的另一侧是一块大约有五个足球场大的草地,草地的另一边又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树林子。
卫兵把傅索安押到树林边缘,用绳子把她绑在一棵树上。女审讯官默默地看着卫兵的动作,待绑定后走到傅索安面前,碧蓝的眼睛盯着傅索安的脸,慢慢开腔道:“你如果现在开口交代自己的罪行,我还可以收回成命,留你一条性命。”
傅索安确实极想活命,但她无法交代什么,除非瞎说一遍,但那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和痛苦,并且到头来仍难逃一死,所以她没有开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女审讯官等了一会儿,不见效果,便说:“那么,我们就执行吧。傅,我个人认为,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我希望你能勇敢到底,当死亡到来之时,你敢不敢睁开眼睛,正视死神?”
她这么一说,傅索安性格深处的倔强被煽动了,寻思到这当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有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的?于是,她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苏联人的举动。
女审讯官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支手枪递给一名卫兵,那卫兵便退后几步,举枪瞄准傅索安。女审讯官往侧里走开几步,双手反背着,专注地望着傅索安的脸。傅索安睁大眼睛望着对准自己的枪口,感觉到那就是死神的眼睛,内心涌起一阵恐惧,真想闭上眼睛,但因有女审讯官先前的话语,她强撑着不闭,心里催促着:快开枪吧!
但是,卫兵却迟迟不扣扳机,只举着枪瞄准着。当傅索安感到无法忍受,正想叫“快开枪”的时候,女审讯官已经开口了:“预备——”傅索安心里出现瞬间的轻松,但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她知道再晚片刻,这种恐惧将会导致自己吓出尿屎来,就在这时,女审讯官喊出了“放”声。
“砰!”枪声响了。傅索安看见枪口冒出一缕青烟,但她全身却没一处感到疼痛。哦,是子弹打偏了!她正在想问那个卫兵的枪法怎么如此差劲时,女审讯官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女审讯官大步走到傅索安面前,笑道:“只有神经坚强的人,才顶得住这死亡的游戏。”
傅索安还没回过神来,两个卫兵已经同时在给她松绳子、开手铐了。这时傅索安才算明白:这是一次考验。
傅索安被押回克格勃特别调查部,女审讯官把她送往一个房间,那里有和宾馆房间相同的设施。女审讯官让傅索安进卫生间洗澡,换上已在里面放好了的新衣服。等傅索安洗完澡出来时,房间的桌子上已经放上了几个盛着菜肴的盘子,一旁还放着大量面包、饮料和一瓶红葡萄酒。女审讯官坐在桌边等着她,说:“让我们一起用餐吧,用完后,你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还有事情等着你。”
傅索安刚刚轻松的心头被这句话又压住了,可能对方从她的目光中觉察了这一点,便解释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很麻烦的,而是一种科学测定,你不必紧张。”
傅索安用过餐后,马上睡觉。她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未睡觉了,原以为一觉会睡上十几个小时,但是却只睡了六个多小时就醒了。
房间里一定装有监控器,傅索安刚醒,一个卫兵就推门而进,说:“请你马上漱洗,然后跟我走!”
这次,傅索安被带到了一间布满仪器的屋子里,里面待着几个西装革履打扮的专家。在这里,专家对傅索安进行了测谎和药物“洗脑”,用先进的科学手段对她作一个最后的权威性的鉴定。所谓测谎,是使用测谎器,按照设计理论来说,这种仪器能够根据人的心脏、血液流量和压力、呼吸等数据来判断是否说了真话。而“洗脑”,则是以药物将人催眠后,在丧失意识控制的情况下对其实施讯问,据说这是获得真实回答的一种可靠方法。傅索安顺利地通过了测谎和“洗脑”,从而获得了克格勃特别调查部“审查合格”的结论。当然,当时她本人还不知道克格勃如此大动干戈对她进行严格审查的用意。
审查结束后,傅索安被送往克格勃在莫斯科郊区的一个专门供外地来莫斯科总部述职的克格勃特工所住的内部饭店,在软禁的状态下过着舒适的生活,同时通过看电视、听唱片继续她的俄语学业。
克格勃人事管理局根据对外谍报局和特别调查处对傅索安外调内查所作的结论,认为可以吸收其为克格勃特工。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接到人事管理局的报告后,在上面批了行字:同意吸收。加紧培养训练,注意谨慎使用,重在保守机密。
安德罗波夫的这段批示在苏联解体后的第三年即1994年随着克格勃部分档案的公开而被正式披露。德国一个专门研究前苏联领导人的民间学术机构在这段指示后评论说,安德罗波夫这里所说的“谨慎使用,注意保密”,是指今后在使用这个女特工时,不能让她落到中国公安机关之手,因为她将会暴露莫斯科对她的重视,认而使中国方面分析出苏联对中国的战略意图。这个说法是否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却是和上面的分析是合拍的,即傅索安在完成特工训练后,虽被派往苏联以外的国家和地区从事过特务活动,但一次也没来过中国。
1968年7月17日,上午9点钟,傅索安所住的房间里来了一个穿便服的五十多岁的苏联老头,陪他来的还有两名警卫,都站在门外走廊里,阻止其他人员在这个房间前停留。苏联老头走进房间后,先不开腔,只站在那里冲傅索安浑身上下打量着。傅索安当时正用耳机在听唱片,见状马上摘下耳机,关上唱机,朝老头行礼。
用俄语问候:
“您好!尊敬的首长。”
苏联老头听了,微微一笑:“哦,你俄语已经说得不错了。那么,我们就用俄语交谈吧,当然,如果感觉到词汇不够用,也可以用英语或者中国话,我都能听懂的,也凑合着可以说几句。”
傅索安点点头:“听您的指示!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