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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绾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灯光下凌青慈祥的脸,和始终握着自己的闫亦心。
“终于……见到你了。你肯来,真的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凌青的神色,有些激动。
这时候,才看出来,时间到底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霜。眼角的皱纹,已经有了好几条。只是刚毅的下巴,弧度还是有棱有角。再仔细一看,鬓边也隐约有了几根白发。
心里有点酸,母亲的头发,到去世前已经一根都不剩下。那是化疗的结果,整个人也是瘦得只剩下一点风骨。
每一念此,严绾就无法不对眼前的男人,生出怨恨之心。
“绾绾。”凌青叫着她的名字,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他伸出手来,也许是想抚一下女儿的发。严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脸上的激动顿时褪色了不少。
“你长得真像你妈妈……”他浅浅的叹息,像是跨过了时光的洪流。
像吗?严绾有点疑惑。
“事实上,我长得不如妈妈好看。”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带着清冷。
“你和她一样好看。”凌青急急地说,足尖跨出了半步,却又悄悄地收了回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臂始终维持着半伸的姿势。
闫亦心始终默默地握着严绾的手,寸步不离。其实仔细打量一下父女俩,他们还是多少有点相似之处的。
只不过,凌青这时候,宁可女儿连一根头发都残存着妻子的模样。他贪婪的目光,落在严绾的脸上,分明是在积极地寻找过去的痕迹。
“这里是妈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吗?”严绾偏开了凌青热烈的目光,开始打量起房子的陈设来。
都只是很简单的木质家具,看得出都不是新的。
“这些东西,都是你妈妈离开时候的样子,我一点都没有改变。”凌青的叹息,浅浅地透过空气传来,严绾却莫名地涌出一股怒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人都没有留下,光留着东西有什么用?”
“啊……是……”凌青的面目,在严绾的眼里,变得模糊起来。飘缈的雾气,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倏然之间又拉远了距离。
“我没有留下她……”凌青惨然的笑容,比哭更难看。严绾又一次偏开了目光,不敢再和他的目光对上。
他也老了,越仔细看,越能看得出皮肤上浅浅的褶皱。
有一些情绪,越过了遥远的山脉和如镜的湖泊,随着微风降落到了心上。揪然的一团,痛得厉害,让严绾一时之间再也不能吐出一个字来。
“给严绾一点时间,我们一路上……”闫亦心的声音,温和得像是春日的和风,让心情激荡的两个人,都回过了神。
第二百九十章 故事旧闻
小楼只有两层,厅堂虽然简单,占地却很大。看起来,定有些念头了,大约是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如果放在别处,兴许也成了一处名胜。
水乡泽国,空气里都仿佛带着潮意。凌梓威和一干人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整幢小楼仿佛只留下他们三个。
凌青的主卧室在楼上,旁边还有两间客房,再加上一个面北的书房、小型的会客厅和浴室。主卧的一侧是一个大大的露台,可以看到夜色下苍茫的河流。
水波轻漾,月暗星沉下仍然闪着黯淡的光泽。
“这里……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严绾叹了口气,“难怪妈妈会喜欢。”
“你住的大房子是这里吗?”闫亦心笑着问。
严绾回身,抱住了他的腰,把头紧紧地贴到了他的胸部。有力的心跳,把她一颗急剧跳动的心,终于平伏了下来。
好半天,她才重新睁开眼睛,大量着房间的布置。岁月的痕迹,把一几一木,都打造得圆润而不张扬。尽管家具的式样十分简单,但是上好的梨花木,还是把残留着精致的底蕴。
“不,不是。其实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但是印象里,那幢大房子是纯西式的,阳台和楼梯,都是雕花的。”
“也许这里是你母亲的行宫。”闫亦心取笑。
严绾失笑:“当我妈妈是什么人啊!听凌梓威说,我妈妈的家境又不是很好的,又不过外公在文人里面有一点小小的名气。”
“是啊,这些都是你父亲……置办的。”闫亦心在说到那个称呼的时候,故意停留了一下。
这一次,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严绾没有再纠正。
凌青在这里一住多年没有离开,想必对母亲是真的怀念吧?尽管母亲因病而痛的样子,在脑海里镌刻得很深,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忽然觉得对凌青的恨意,渐渐地淡了。
南浔的夜很静,完全不像都市里,总有一些隐隐的嘈杂。浮世的尘华,在这里仿佛早早地就沉淀了下来,不过九点多钟,一眼看过去,早已不见灯红酒绿。
“难怪妈妈喜欢这里,她自己也就像是江南的水乡。”严绾忽然想和闫亦心谈一谈自己的母亲,尽管闫亦心并不认识。
“是啊,看得出来,就像这幢小楼。”
“怎么说?”
“外面的白墙黑瓦,一看就知道是有着些内涵的,但毕竟是测不出深浅。而这里面的一几一木,一瓦一砖,纵是没有任何修饰,也未必就真能读得懂它的表达。”
严绾忍俊不禁:“你是说妈妈其实不大容易被人看的懂么?”
“看过她的照片,分明是一个极其温婉的大家闺秀。可见看她走得干净彻底,才知道她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女子。”
严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是的。”
“你想过没有,其实你母亲一直爱着你父亲的。”
“是吗?可是为什么要离开?”
“有些事,迈不过自己的心,她的离开,恐怕只是在爱情与亲情里面,无数次激荡之后的结果。那个女人,未必真的就有造成你父母分离的能力。”
“可是。。。。。”严绾不明白,“明明是那次以后,妈妈才离开的”
“或者,她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严绾怔怔的,半响没有说话。
闫亦心看她神情怅惘,把行李箱打开,替他拿出了换洗的衣服:“去洗一个热水澡吧,也累得够呛了。”
累得并不是身,而是心。
尽管从外观和家具来看,这座小楼处处显得古色古香,但是浴室倒是十分现代化。浴缸还是带按摩功能的,淋浴房也是功能齐全,刚打开莲蓬头,舒缓的音乐就飘了出来。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闫亦心。心里一动,打开隔壁的门,果然看到了闫亦心很自觉的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了另一间。
面对陌生的凌青,大概他也不好意思和她共处一室。严绾松了一口气,悄悄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耳边是轻细的水声,严绾辗转半夜,都没有能够成眠。
第二天醒的很早,耳边的水流声音,伴了她一夜的乱梦。南浔像是分离于现代生活,睡得很早,醒的也很早。
凌晨的南浔,美的像是一幅水墨山水画。站在露台上,看的到远处的小桥,弯成彩虹的形状,青砖为基。朴实却优美。淡淡的晨曦,仿佛把整个南浔古镇都拥在怀中。
院子其实到比小楼本身占地要大一些。中间是个小池塘。岸边一溜汉白玉的栏杆。精致小巧。严绾凭栏而望,想象着母亲在花架下的倩影,心潮总不能平静。
“如果是夏天,就可以看到紫藤花开了。”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严绾背脊一僵。下意识的偏过头,闫亦心却不在身边。
“恩。”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声音的主人。
叫父亲?她还没有做好原谅他的准备。叫凌先生,似乎又太不近人情了。连一个称呼,都让严绾觉得煞费脑筋。
“还有这两株桑树,到了夏天,枝叶繁茂,小院里就是你母亲最爱逗留的地方。”凌青 叹息着,很想把手搭到她窄窄的肩头。
严绾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明明陌生,却又透着一点熟悉的男人,胸口有点痛,那是母亲留下的伤。
“是吗?我倒觉得在这里看桥,看河,别有一番意趣。”严绾勉强回答。
“南浔的桥。每一座都有他们的故事。以石拱的居多,最早建于南宋,后代经过修葺的,就能够保存下来。不过,还是明清两代的更多。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为了能够阻止日军进攻胡州,曾经炸毁过这里面的桥面,有些桥迄今为止还留着战争的痕迹。”
严绾难以想象这座安逸的古镇,怎么经受的起战争的洗礼。
“我以为这里不算军事要塞。”她喃喃的应和。心里却轻轻的舒出一口气。也许谈论一些故纸旧闻会更自在一些。因为与彼此无关,他人的旧事总是会显得从容。
大概凌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语气平淡的开始讲述南浔的故事。
“日军不止驻留一次,藏书楼差点被毁。”
“藏书楼?”
“中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嘉业堂就在南浔,是刘墉的长房长孙刘承干建造的。全盛时期,藏书十八万册,六十万卷。”
严绾忍不住惊讶的回头,看到山岳一般站在自己身后的凌青,脸庞在朝阳下透着一点激动的光芒。不知道是为了南浔还是为了自己。
也许。。。真的是为了自己。
凌青的目光,陡然撞长她的,忍不住怔了一怔。
严绾默然以对,缓缓的偏开了目光,又落到了楼下的水面上。
“嘉业堂就在鼎鼎大名的小莲庄旁边,今天如果不太累的话,我带你们去看看?那是南浔最好的园林,是南浔首富刘墉和他的儿子刘锦藻建造的。”
“刘墉,可真是鼎鼎大名了!”严绾失笑。
“此刘墉和电视上的那个刘墉,恐怕不是同一个人。”凌青微笑。“他因为家境贫寒,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最终那个光禄大夫的名行,还是用钱捐来的。倒是他的儿子很争气,尤其是次子刘锦藻,是科举出生的。两榜进士。”
“哦。”严绾觉得很意外,她自从知道了凌青的身份后,一直以为他并不属于这种文质彬彬的可以和人谈史论经的人。
“其实,我也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在打打杀杀里也算是混出了一点名堂,可还是被真正书香门第的人看不起。后来你母亲离开以后,悻威也成人了,我把家业全交给他,才到这里来认认真真的读了不少书。”
严绾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那倒是,有一个最大的私人藏书楼在附近。”
“嘉业楼的书大部分都卖出或捐出去了,收藏最多的是浙江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