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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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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的人中间最好的一个。

生死一脉相流的战友的友情,使人类所有的任何友谊,都无可比拟。

天是晴朗的,月亮还没出来,只有星儿象个顽皮孩子的眼睛,一睒一睒地瞧着人。夜风煞住了,昆虫早已入蛰冬眠了,这隆冬的午夜异常静谧,万籁无声。没有水气和薄雾,盖着厚雪的茅屋,洁白的山峰,显得格外醒目而明澈,空气里充满清新凉爽的气氛,令人心旷神怡。

娟子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家走。她的脸血红血红的,热得能烫手,瞧,墙头上偶尔飘落下的片片的雪花儿,一触到她的脸腮上就化了。她不感到冷,相反心里还热乎乎的,真象有火烧似的。

娟子回到家,母亲还没睡下,正在给德强缝补衣裳。她要帮忙,被母亲阻止了,催她快睡下。做妈的还能不知道女儿的疲困吗?

娟子躺在炕上,注意看着母亲的每个动作。母亲埋头缝补着衣服,针钝了,她就放到头发上去磨磨。娟子顺着针,看到母亲的头发里发灰的成份更多了,有的甚至发白,心里想:“整天忙得没仔细看妈一眼。什么事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她没过一天好一点的日子啊!她又叫兄弟走了,怕姜同志阻拦,没开会前就同他说好了……往后她更孤单啦,可要多帮妈妈些忙……”想着想着,巨大的疲困悄悄地可强有力地袭来,占据了她那发育饱满而健壮的少女全身。她迷迷糊糊闭上了那美丽明媚的大眼睛,那毛茸茸的黑长睫毛,紧紧护上了双眼皮。娟子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也许还做着梦呢?

母亲很幸福地看着安静地睡在她身边的儿女们。是的,她现在是最幸福了。孩子们象一群小鸡,经过几天的离散奔波,又回到她的身边,她随时可以看到他们,爱抚他们。

看,那每张母亲百看不厌的恬静而幼嫩的脸蛋,多末美好,多末讨人爱啊!

炕洞里烧着的柴禾在爆裂着,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那松木油的香味和炕上烘热的棉被絮所发出的干焦气息,飘荡在整个屋子里。

油灯下,母亲凝视着孩子们的脸出了神。她心里非常满意地想: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在一起过下去吧。谁也别再离开她一步吧!

忽地,母亲动了一下,用针把灯花拨掉,将灯芯挑了挑,灯立时明亮起来。她擦擦眼睛,两手撑着炕,端详着每个孩子的脸。

几天的战火生活把娟子累苦了,她脸上显得有些憔悴,前额上那几条纵横的细细纹痕,象是更清楚了些;但满脸依然是血色充沛地泛着红晕,焕发着美丽的光彩。

秀子是她姊弟中最顽皮最活泼的一个。她总是跳跳蹦蹦的象个小麻雀,整天到晚无愁无忧的。实际上,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这时她紧绷着赤红的小嫩脸,那粗短的鼻子上浮着的一层细汗珠在发着光亮,搂着她弟弟细打着鼾声。

六岁的德刚偎缩在姐姐怀里。他睡觉不安宁,头歪在一旁,小脸蛋在微微搐动,象是在哭似的。他嘴角上流下一丝口水,两唇巴嗒巴嗒几下,又用力向姐姐怀里偎偎。

母亲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一阵酸疼。她猜想,孩子一定是为那只他养大的小狸猫被鬼子烧死,而伤心地在梦中哭吧!

在逃难时,德刚要抱着他的小猫,母亲没让他抱。告诉他,抱出它去要冻死的。儿子为爱护朋友,就忍痛和小猫告别了。他用绳绑着小猫的腿,把它拴在屋里棚子上,跟前还给它放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怕它跑出去冻死饿死呀!可是这小生命也没逃出鬼子的魔爪。房子被烧着了,小猫也被烧成灰了!

回来后,德刚大哭一场,他怨母亲没让他带走猫。母亲替他揩干眼上的泪,擦去脸上的灰,告诉他是谁杀害了他心爱的朋友。孩子懂了,他虽不能理解帝国主义的凶暴残忍的含意,但在他幼小纯洁的心灵上,深深划上一道痛痕,铭记着那些残酷的敌人活活杀死他的朋友,使他伤心地流过泪!

德强靠弟弟躺着,他好象不是在睡,而是在幸福神秘的微笑。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出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疲劳。他那略凸出的开朗前额,紧闭着的厚嘴唇,都象在显示出他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还远没有使出来似的。而嘴角上两道向上微翘的纹线,象在表示对他的敌手轻蔑的嘲笑。

靠母亲身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两岁的嫚子。这孩子没离开母亲的怀渐渐长大起来。她一出生就跟着大人一起忍受着惨痛的遭遇,惊骇的波折,慢慢地象见惯了这一切,他很少啼哭。她也象有意识在忍受痛苦,来宽慰在苦难中的母亲的心。这孩子骨膀挺大,就是不胖,可长得逗人喜欢。唉,她怎么能胖得了呢?她吃的妈妈那奶汁都是苦味的呀!而孩子见到的眼泪,真比见到的水还多啊!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给孩子们整理一下被子。一床被五个孩子盖可真难啊。本来是两床被子,但母亲一听说姜永泉的被丢了,就立刻吩咐女儿把另一床送给他去。怎么办呢?娟子没盖被子,别看她身子壮,做妈的可怕她冻着。于是母亲把嫚子抱在怀里,用棉袄襟盖着她,让她在自己盘坐的腿上睡。尽管这样会把她的腿压得酸痛、麻木,但能匀出一点被来给娟子盖上,母亲心里就惬意了。

一切安排停当后,母亲又开始做针线。

母亲一针一线地缝,一块一块地补,调过来复过去,把裂口缝严,把破洞补好。她眼花了,腰酸了,腿麻了,手累了;这些她好象全没觉着,唯有一颗心,别使孩子挨冻。

棉裤面子补好后,她把手伸进裤裆里,想翻过来补里面,可是象有块冰一样的东西触到她手上,凉得她忙缩回手来。她赶紧把裤子翻过来一看,啊,裤裆湿了一大片!

母亲楞怔一刹,不由得掀开被子,看看睡去的德强的大腿根。呀!紫红红的一大块!她用手轻轻捺捺,已经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磨破油皮,快出血了。

德强从小就有个尿炕的毛病。在家时,母亲每夜要叫他起来小便一次,这几天当然没有人招呼他,又穿着衣服睡觉,就尿湿了裤子。这样的寒天,再加上刀割般的北风一扫,就冻肿了。这孩子可从没叫一声,就这末穿着,任凭肿伤被裤子磨擦,谁也不让知道。

母亲抚摸着孩子的大腿,颦起眉峰,嘴在丝丝吸冷气;就和伤在自己身上似的。真的,伤在孩子身上,痛在母亲心上。

其实,哪有伤在她身上好受呢!

抚摸一会,母亲又把被给儿子盖好。她紧闭着嘴,下颚上那颗善良的黑痣在跟嘴唇一起颤动。她两眼凝视着那闪烁的蜡黄色的豆油灯火一缕纤细的黑油烟,晃曳着升进黑暗的空间。母亲的眼睛发涩了,模糊了,潮润了——愈来愈湿,忍含不住,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到灯芯上。灯乓的一声爆出火花,灯光晃了晃,之后,又恢复原状……

母亲模糊的眼前,站着两个不同的德强,一个那么小,吃饭、穿衣,离开妈妈一步都不行啊!一个那么壮,他冲进鬼子群里,扔手榴弹、拚刺刀……,两个模糊的德强,渐渐地合为一体了。母亲不自觉地喃喃道:“去吧,孩子,去吧……”

德强起来得比谁都早,天才麻麻亮,淡蓝色的天空上还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他很快走进杏莉的家门,怕惊动别人,就悄悄地一直走进那熟悉的房间里。

杏莉还在睡着。德强轻轻坐在她身旁的炕沿上。他想叫醒她,可又一想,让她多睡会吧,昨晚上她睡得也很晚,原来昨儿他俩说了一晚上话,并约定他早晨起来就来找她。

德强静静地坐着,眼睛象再没有其他地方好放似的,心里本不想看她,可一次又一次把眼光投在她身上。接着,他就专神地端详着杏莉的睡态。在曙光的沐浴下,杏莉侧仰着身躺着,睡觉不老实,一只白晰的小胳膊赤露在红花被面上。薄薄的小嘴唇紧紧闭着,嘴角有一丝涎水流在下颚上。白红色幼嫩的脸腮上,出现两个浅显的小酒窝。淡淡弯曲的眉毛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就象在微笑似的闭着。黑亮的头发,散乱在雪白的绣花枕头上。

德强又看看这屋里雪白的石灰墙壁,明亮的玻璃窗,赭红色的桌凳,眼前就浮现出自己家里的情景,成为了鲜明的对照。要是看到别人家这样,他早就产生出鄙视愤恨的情绪了。可是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是杏莉啊!他一点也不敌视她,他认为这不能怨她,她没做过坏事。在这一刹,德强不再觉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罪过,相反,如果是用自己劳力换来的,那是人人应该享受的东西。他德强如果有本领,一定使全世界的穷人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德强呆呆地看了一会,心想,她那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定冷了,用手一摸,真个是冰凉的。他就轻轻地把它放进被里去。他一触动她,杏莉马上睁开眼睛,一看是他,立刻笑了,高兴地说:

“呀,来的这末早哇!多喒来的?”

“不一会。你还睡吗?”

“不睡啦。不对,我猜你来好一会了。”杏莉眯眯着眼睛,俏皮地说。

德强的脸有些发烧了,眼睛不知向哪里看好,反问道: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啦?你早醒……”

“哈哈,脸红了,看叫我哄出来啦!”杏莉大笑着,拍着手儿叫。看德强很窘的慌,她接着笑嘻嘻地说:【】

“哟,说了谎话还害臊呢,是我刚才做梦作到啦。”

“我不信。”

“你不信?”杏莉装作认真的样子,说:“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呀,作了一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梦。梦见两个小八路,从南山顶上走下来,走呀走呀地走到我跟前来,我这末睁眼一看哪……”

“谁?”

“你猜?”

他摇摇头。

“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猜这女的是谁?”

“是你。男的呢?”

“对啦,女的是我。男的呀,是——”杏莉故意拖延着,忽一下坐起来,大声说:“是你呀!”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杏莉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拭着泪水。德强见她还没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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