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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孤舟明月夜,排云谁与望楼台。
断鸿孤雁,此次重山万里,碧水无涯,没有层云暮雪,也没有大浪淘沙。他是那么孤独,走过人间三十载春秋,当年携手红尘的人都失散于洪流乱烟中。其实,谁的人生不是如此,走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是自己。
第22章 因果
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偶然重逢还能喊得出你的名字,你一定会以为自己是他惦记的人。其实这世间芸芸众生虽然不胜枚举,但无非一个你,无非一个我,无非一个他。所以记得和忘记都似乎不重要,指不定哪一天就在某个路口相逢。所谓相见不如怀念,怀念又不如相忘。到最后,我们都要回归湖河沧海、幽谷深山,和尘土为邻,与草木为伴。
所以,一个人行走天涯虽然孤单,但是一路上可以邂逅许多意想不到的风景,甚至收获些被光阴不经意抖落的传奇故事。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背着行囊四处远游,那是因为红尘疲惫,而自然风光的美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我们不过是想在旅程的路上能够与一些风情擦肩,与一些灵魂牵手,又和一些时光告别。
都说日本的樱花美丽绝伦,举世无双。多少人慕着樱花之名,带着天南地北的尘土,匆匆赶往那个遥远的岛国,期待和樱花结一段情缘。他们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国度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悲是喜,是福是祸。人生本来就是历险,前方的路被烟雾阻挡,我们看不清方向,却依旧要做到风雨兼程。人的一生就是在追求中度过,那些端坐在蒲团的高僧看似清静无为,实则也是在禅寂的岁月里抵达一种忘我的高度,脱离人世苦海,远离颠倒梦想,最终达到坐化涅槃的境界。
这些来看樱花的人不知道,日本的雪花同样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苏曼殊到日本养病的时候,又遇雪花飞舞的时节。这个岛国被冰雪覆盖,也遮掩了它曾经有过的沧桑,只留给世间一片清白。我们可以在这个雪白而洁净的世界里做梦,也没有谁忍心破坏这份完美。苏曼殊是个诗人,诗人对冰雪都有一份情结,蘸着雪花写就的诗文亦流淌着灵性和清凉。而我们同样喜欢冰雪,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带着与世隔绝的浪漫,洗去了人间所有的污浊。
元月,苏曼殊在东京结识了孙中山、居正、田桐、杨沧白等人,他们都是时代的风云人物,相聚于此,谈论国事,探讨人生。他们是一群同船共渡的人,航于真理的海上,用深沉的思想去敲醒世间迷惘的灵魂。许是因了苏曼殊在病中,他更愿意三五知己聚在一处,围炉煮茗,寒窗夜话。做一个提壶的人,将千年的历史文化熬煮成芬芳四溢的好茶,用一颗禅心来品尝,被茶水过滤的人生或许会更加地清明。
过往的情缘总是难忘,在东京浪漫的雪花下,苏曼殊忆起了弹筝人。同在一座城市,他几乎可以闻到她的呼吸,闻到她简洁的屋子里飘溢着浓郁的咖啡香。分别整整四载,自从那次苏曼殊转身离去,百助亦如同惊鸿远去杳无音信。其实苏曼殊亦悄悄地打探过她的消息,不是为了再续前缘,只不过想知道这位天涯歌女在纷乱的浊世中过得好不好。苏曼殊知道,他与她之间连道歉都是多余。在他心里,百助是一个若冰雪一样的人物,零落于红尘却有着尊贵的灵魂。他害怕自己任何的温暖都会将她融化,而她那种无所畏惧的依附使得他以逃避告终。
苏曼殊从来都不否认自己的懦弱,倘若让他承担过往所有的罪,他毫无怨言。但他却无悔意,苏曼殊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如果时光倒流,他依旧会落荒而逃。一切都是性情使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曼殊轻易就改变了性情,他还是苏曼殊吗?如若他一心皈依佛门,在青灯下捧读古卷,不为俗世情感所动,他的人生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传奇?就算他痴情于某个女子,许诺她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他也不过是一个俗尘中的男子,过上四季炊烟的生活。他的诗笔还会如流?他的故事还会被世人追往?
二月,苏曼殊于日本西京琵琶湖游玩,作诗《西京步枫子韵》,“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苏曼殊看似在人间游戏,其实他内心深处从未忘记自己是佛家弟子。世俗似落红纷乱,令他无法静坐蒲团、五蕴皆空。这种沉湎于世的痛苦,坠落尘网不能自脱的无奈,没有亲身所历只怕都无法真正理解。多少年的飘蓬流转,老去年华,却无处诉说半世的沧桑。这些年,苏曼殊一直为别人讲解经文,只是他自己人生的经书不知道谁来解读。
所以他写下:“随缘消岁月,生计老袈裟。”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亦让人为之深深动容。尘寰消长,没有谁抵得过岁月的消磨,我们都是来人间游走的过客,披戴着属于自己的戏服,扮演一个或多个角色。纵浪江湖,如草绳的生命到哪天说没就没了。梦断尘埃的那一刻,多少无悔、多少遗憾都一笔勾销。生活不可以讨价还价,命运的秤却可以缺斤少两,无论公与不公,我们都要承受。前世种因,才会有今生的果报。如果有无法算清的债,无法诠释的因,都归结给前世,都托付给来生。
这段日子,苏曼殊攻“三论宗”。三论宗是中国隋唐时代佛教宗派,因据印度龙树《中论》、《十二门论》和提婆《百论》三部论典创宗而得名。又因其阐扬“一切皆空”、“诸法性空”而名空宗或法性宗。其实参禅悟道并非就要去古刹山林,红尘也可以为道场,世味也可以煎煮成菩提。就如同许多隐士,跋山涉水在幽壑云崖盖一间茅屋,以为这样就远离了尘嚣,然而心里一个简单的俗念,就可以将所有美梦击碎。红尘深处也有无尘境界,人就是这样,越想回头就越回不了头,当有一天走得太远找不到出路,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了。
春寒料峭,苏曼殊虽沉浸于佛法禅理中,仍不忘人间佳肴美味。他的病再次复发,原因则是游湖之时被风露所侵,加之饮食无度过度疲劳所致。病痛难当,苏曼殊只好就医静养。一个人卧在病榻上,孤独和无助将他裹紧,只有树影在有月光的晚上会偶然来到他的窗前踱步。静坐之时,他常常忘却此生是否安在,素日难以参透的经卷在瞬间都可以了悟。病的时候,虽然孤寂,却有足够的时间容他重新审视人生。
憩平原别邸赠玄玄
狂歌走马遍天涯,斗酒黄鸡处士家。
逢君别有伤心在,且看寒梅未落花。
偶成
人间花草太匆匆,春未残时花已空。
自是神仙沦小谪,不须惆怅忆芳容。
芳草
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
可怜罗带秋光薄,珍重萧郎解玉钿。
他在三月的春寒写寂寞伤情的诗,他期待和某个红颜不期而遇,一同牵手赶一场春宴,又害怕自己坐不了席。多想和时光下一场赌注啊,发觉年过三十筹码已经越来越少。他不想自己残缺破碎的故事惊动这早春的初绿,却又是那么地不甘寂寞。如若此时,一个曼妙多情的女子从身边走过,不知道半僧半俗的他是否还会吟出“恨不相逢未剃时”的诗句?
第23章 残缺
生存在纷乱的现世,不如意之时,我们总是会莫名地感叹自己生错年代。若在秦朝,就做个剑客;若在汉代,就做一位谋臣;在隋朝,做一个绿林豪客;在唐宋,就安心做个诗人;在明清,做个宦官也无所谓。其实真正到了那些年代,或许什么也做不了,做谋臣志士不如做贩夫走卒,做文人诗客不如做背着药箱走江湖的郎中。
苏曼殊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生错了年代,不该出生于这个没落的乱世。都说乱世出英雄,可他却很迷惘,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作为和尚,他真的算不得是个有为的高僧;作为世间男子,他辜负了太多的红颜;作为革命先士,他亦曾几度在潮起时隐退。三十载的光阴就这样给虚度,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可以让他这样地蹉跎?倘若让他回到前朝,难道就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感叹,沧海千年才化作一次桑田,为什么偏偏就让他遇到。朝代数百年才发生一次改变,为什么恰好又在他身上发生。
他告诉自己,如果时光倒流十年,他就安心做一个和尚,在寺院读经坐禅、参悟佛理,闲时烹炉煮茶、静扫秋叶;或是干脆做一个浪迹江湖的剑客,一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又或是做一个倜傥风流的诗人,青梅煮酒、泼洒纸上风云;纵算是做个凡夫俗子也好,和某个平凡炊烟居住在简洁的小屋里,静数流年。其实这只是苏曼殊给自己找的借口,这一路行来,他一直在给自己的疏狂和荒唐寻找各种借口,又或许说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过失找寻各种借口,以此来遮掩内心的懦弱和遗憾。
假如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们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会走相同的路,会爱相同的人,会留下同一种遗憾。所以说珍惜现在,忘记过去,期待未来,这该是我们所要做的。苏曼殊觉得人生有太多的遗憾,其实他一直按着自己的心路行走,几乎不受外界干扰,就算是遗憾,亦是自己亲手酿造的。有这么一句话,性情决定了命运,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情,就接受性情带给我们的命运,并且无怨无悔。人永远都是这样地难以满足,总觉得快乐给了别人,悲伤留给了自己。
其实真正的遗憾是什么?是你暗恋一个人很久,还未表达她就永远地离开;是你泡好一壶茶,还没喝就已经凉却;是你做了一个美梦,梦没完就被惊醒;是你开始写了一本书,还没写完,就已死去。很巧合,苏曼殊的人生恰好有这样的遗憾。1914年,苏曼殊创作的小说《天涯红泪记》发表于东京出版的《国民杂志》第一年第一号,然刊登至第二章,因书稿未完而止。这就是苏曼殊命中的一个遗憾,其实他的人生有许多未完之事,在求佛的路途上,在情感上,在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