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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漏水铁桶,还不住地滴答着水。不知谁送池一身油污毛蓝布西裤,他莫明其妙地前后反
着,用一根麻绳牢牢扎起。第一次进来时,一卷破布衫掖在腰后,现在布衫拿在手里,于
是箍得紧紧的屁股上露出西裤前面的一排白扣子。裤管高高卷起,两只泥上颜色的粗腿挺
得笔直。他说一口四川土话,——但是为着有些地方在演出上了解的方便,相仿意思的国
语也写在每段对白后面。
小工(无可奈何地望着古,大声叫着)你“朗格”嘛?你要“朗格”嘛?你“古
倒”我上来,你要“朗格”嘛?(相仿的国语:“怎么啦你?你要怎么?你死乞
白赖地拉着我上来,你要于嘛吗你?”)
古恭宪(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烟斗连连在办公桌上敲,一口广东官话,愈急愈说得人糊涂)喂,
喂,Dr。沈!Dr。沈!警告他!惩罚他!这个小工是不是你厂里的小工?
沈承灿(望着两个互相对叫,不知究竟,此时鼓风情形已检查完毕,于是对田)停风!(两手
挥动,示意停止)
田启贤(挥手大叫)停风!
[霎时风声渐息。厂中其他工作声叉乘隙由台外传来。
沈承灿(放下耳机,对田)告诉颜先生,很好。(转对古)他怎么啦?古先生?
田启贤(对下面〕老颜,很好。
古恭宪(对灿,指着那小工的脸,结结巴巴)他,他是不是你们的小工?罚他!要罚
他!
小工(连连翻白眼)做啥于?做啥于?我朗格哪吗?你叽叽喳喳说些啥子话
哟?“古倒”我上来,你要朗格吗?(相仿的国语:“干嘛?干嘛?我怎么啦
吗?叽里咕噜你一个劲儿他说硬摆(把)我弄上来,你要于嘛吗你?”)
田启贤(喝住小工)别说话!(对才)古厂长,他是我们厂里的工人。
古恭宪 DR,沈,(大叫)个个嘢!(“这个人”的意思,个个嘢!一定要开他!开他!
小工(不示弱)我惹倒你吗朗格?大气朗,格大,我们下力人在地上泼点水,
你为啥子朗格恶哟?(相仿的国语:“我是惹着你啦怎么?老阳这么毒,我们卖苦
力的就地上泼了点水,你就该这么凶啊?”)
沈承灿(立起)泼水?
小工(看见灿也认为严重,有点气馁)泼点水,大家凉快些,有啥十关系嚜?(相
仿的国语:“洒点水,大家舒但,也不大要紧哪!”)
古恭宪(忽然逼到个工的面前,眼睛瞪得滴溜圆)我不是你的厂长,我看你开着龙头,
叫水在地上流,我就要管你。(更迫近)你晓得不晓得?水流在地上,
碰见铁水,就会炸起来,叫你看不到你的老婆的。
小工(一肚子的人渐渐吓回去,连说〕我们乡坝头,我们乡坝头,。。(相仿的国语:“我们
乡里,我们乡里。。。”)
沈承灿(对着小二)这是你错了。(平和地)你叫什么?
小工刘海青。(这是一个四川工农常用的名字。——指仿的北方名字:“刘德旺。”)
沈承灿刘海青!
小工(在壮丁队中学来的一声)有!(棺仿的国语:“有!”)
沈承灿你下次开龙头用水,非关不可。厂里到处是铁水,凉水碰见铁水。
一炸起来,——
田启贤(插一句四川腔调的话)就像日本飞机“窝”(“下”的意思)炸弹!
沈承灿(笑着)嗯,嗯,就大家都完了。
古恭宪(指着)Dr。沈,Dr。沈,你“睬睬”(“看看”的意思)。他提着一桶水,
四处乱泼,说了他,他还要泼。
沈承灿你原先做什么的?
田启贤(又是他的四川话)你原先经营啥子?(相仿的意思:“问你原先于什么的?”)
小工乡坝头帮“邱二”。(相仿的国语:“帮人种庄稼。”)
古恭宪(睨视,连连问田)咪嘢?咪嘢?(“什么,什么?”的意思)
田启贤就是长工。
小工(笑着)对头。(相仿的国语:“满对!”)
沈承灿以后呢?
小工当泥水匠。
古恭宪(不耐)DR。沈,你应该把他交工务科开除。
沈承灿古先生,现在厂里大半都是这样没有一点经验的工人,在后方,只
好慢慢训练。你在哪一部分?
小工我在浇钢组。
古恭宪你跟哪一个学的?
小工炉头叫我跟到他,倒滓子,拿扒子,用签子。
古恭宪哪个叫你穿草鞋?
小工(抱歉地)生活高了,一双草鞋十大十块钱。在乡坝头下田,还不是天
天打光脚板?乡坝头人哪个买得起你先生们的皮鞋?(相仿的国语:“东
西贵了。一双草鞋就上十块。乡里种田的还不是成天光着脚,谁还买得起先生们的皮鞋
呀?”)
沈承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指着小工手中的上身)你先把衣服穿上,把裤管也
放下。
小工(莫明其妙)先生,天气热得“恼火”哟!(相仿的国语:“好家伙,还穿?”)
古恭宪(威吓)不穿?一会儿吹起钢,满厂都是火星,飞下来烫死你!(小工
望望他,只好慢吞吞地穿。
沈承灿不要吓他。(对小工)你不要怕。钢水并不可怕,可你应该穿衣服。穿
上。(指着他的裤子)放下裤管。(小工弯身撂下裤子)田先生,领他进库房,
再叫他穿上大围裙。
小工(吃一惊)还要穿?
沈承灿戴上避火帽,脸罩,手套,。。
小工(忍不下)要“抓”(“做啥”的谐音)子噢?(相仿的国语:“这干嘛?”)
沈承灿(不理他)包脚布,木鞋,把“炉头”用的,全套给他穿上。
小工(吓住)先生,那不要“整”(“治”的意思)死人喽?(相仿的国语:一一自
语——“喝,耍猴儿啊这是?”)
沈承灿去吧。(对田)以后所有的工人都先这么训练。
田启贤(指着库房)走吧。
[小工望望田,先走入库房。
沈承灿(招呼田)哦,问他在什么地方洒的水,叫人赶紧用沙垫上。告诉领班,
叫他们特别小心初来的工人到处泼水。
田启贤嗯。
(田走入库房。
古恭宪(摇头)Dr。沈,你对他们太好,太好,在我轧钢厂,这样子不成的。
沈承灿(一腔热诚的理想)这是少数从日里来的庄稼人。他们慢慢就学会工厂人
的习惯,慢慢就会养成一种新的意识,新的看法。这些基本的规矩自
然就渗到他们的脑筋里。告诉他们,教他们,接近他们,他们都可以
成很好的工人。现在中国没有那么多的技工,农人们能来,肯来,难
道因为一个个没有经验就都赶出去么?ProfessorHens1owe 提到中
国工业化问题,就说过,他说——
古恭宪(大不喟然)得了。Dr。沈,你的老师Hens1owe 到德国来,我在Krupp
见过他——(一笔抹煞)哈,你的老师是个理想家,大炮,激烈分子,
一个不是正路的钢铁专家。用他们美国后来说,他才真正是一个——
沈承灿(不等他说完,佛然)Dr。古,我们是好朋友。可你认识ProfessorHenslowe)几天?你根据什么可以乱批评他:他的理想你根本不会
懂?他的事业你无法明白,他在钢铁发展史上的发明!
古恭宪(轻藐,慢吞吞,一字一字地)他——有——发——明么?
沈承灿(温怒,突然立起,冷冷地)Jetzt,Herrn Doktor。 Was
Kannichlhnenmachen?。。 (德语,口气是“那么,博士先生,现在我能为你做什么吧,”)
古恭宪(想不到他会这样发脾气)Ach Coti!。。 (摇头)好了,Dr。沈,我们不谈这个。
(重修前好)好了,我倒是来向你暂时借儿个技上的。
沈承灿(伸手)名单子?
古恭宪递给他。
沈承灿(看一下)可以,明天?还有?
古恭宪你们不用的Stcam Hammcr(汽锤)请借给我们。
沈承灿(简捷)可以。
古恭宪再热炉的焦炭也要惜。(顺手递过单子)
沈承灿(看后)也可以,还有什么?
古恭宪没有什么。(有一点尴尬〕谢谢你。(立起)今天晚上出钢情形?
沈承灿起先不顺利,现在很好。
古恭宪出钢不会有问题?
沈承灿(决定)明天天亮准把钢锭送过去轧钢。
古恭宪(眼里忽然浮出天真的喜悦)那么,出钢轨了!
沈承灿(也露出笑容)嗯,出钢轨了。
古恭宪(兴奋)我们又过了一个难关。(伸手)Dr。沈,忘记我方“才说过的
话。
沈承灿(也有力地握手〕好,忘记,再见。
(古取起烟斗上衣向外走,这时颜起拿着蓝图由通外门古恭宪(瞥见颜起,突有所感,目
不转睛地瞪着他,颜也愣住。寸忽然转身又走到灿的前面,满脸“骨鲠在喉,非吐不可”
的神色)Dr。沈,我,我,我又有一句你,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现在
大学毕业生简直没有用。少学一点“微积分”,多拿几次钳子;少读
几本“钢铁学”,多开几次炉子;这对钢铁生产要有用得多。Dr。沈,
我觉得好领班比坏工程师对中国工业化有贡献得多!再见。
(古三步两卡地由通外门下。
颜起(望他出门)古先生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
沈承灿不要理他,他是个内行,就是偏见大多,大实际又太不实际。
颜起(沉肃)沈先生,我们真这样没有用么?
沈承灿(和蔼)颜起,你记一句话,钢不是一次炼成的。你我都不是万能博
士。我们有根基,我门就更要跟着最低的入学习。颜起,那贝氏炉的
电力回转机你弄好了吧?
颜起(放下蓝图)您说对了,毛病查出来,(指模型)是在下面第三个齿轮,
现在速度对了。(悻悻然)不过沈先生,我觉得我没有错。
沈承灿(委婉)是的。你的蓝图一点没有错。但是管师傅的装法为着将就现
在的材料是决对可以的。只是他岁数大了,装宽了第三个齿轮,然而
你不可以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你必需跟领班合作,跟工人打成一
片。脑子发的命令如果手脚行不通,你要想法于改正,适应,解决。
想想,如果手脚不是你的,只是这个脑筋,又有什么用?
颜起(领首)嗯,沈先生。
沈承灿(减恳)你心里信我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