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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着那把剑,梓茕的心沉甸甸的。他觉得这是自己无力承受的历史分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天空旋转,树影移动,眼前的墓碑,也突然活跃起来,翻滚不止。
他是握着“中正剑”离开人世的。
要警惕,要警惕啊!我们活着的“同志们”!梓茕想,心中飘飘渺渺地传来当年那个坚强而虚弱的男人,逃到孤岛上去之后,歇斯底里地发出“反攻大陆”的叫喊声。梓茕觉得自己的身,不知处于什么样的时间和空间。说实话,他对军阀大爷有点肃穆乃至崇敬了。挽救国家危亡,毕竟,那是人的信念。他想,信念是一个人生命的根。无论他身飘何处,心灵有根,扎向大地,总不是一朵飘浮的云。离开大陆,告别妻儿,大爷只有四十九岁。不知后来,他可曾遇到相爱和想爱的女人?后来,他在资料上查到,民国三十四年秋天,河南安阳,黄河岸边,中国国民革命军第某战区第某兵团,曾在那里和日寇展开过一场殊死决战。那场战斗歼敌半个师团,缴获机枪大炮数十门。我方一个炮团险些全军覆没。大爷正是指挥那个炮团的中将军长。
于是,梓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想,我一定要在我们这个庞大家族的族谱里找到他,告诫他。一想到“告诫”二字,梓茕感到捏着“中正剑”的手,又擅抖起来,心里蹿出一股透彻脊背的冰凉与哀伤。
告诫他,我有资格吗?
梓茕扪心自问。
头盖骨,“中正剑”,权力与爱情,这就是一个旧式军人,为之奋斗的一生?他得到了么?他得到的是什么?就是面前这座简单普通的孤坟?毕竟,他辉煌的一生,到头来,也只能是这样的一只孤魂野鬼!
梦归
梓茕采访写作的现实与心灵之路,还没有尽头。梦游似的随人流进入车站,小商贩们的叫卖声在梓茕的耳边不断响起。肮脏的卧铺车上堆放着
瓷砖和大筐。那是山里人艰辛生活的印记。梓茕知道,千百年来,他的家乡经战争摧毁的建筑物,需要重新建造起来。
高高的天桥,接连不断的电车,慢悠悠地从头上驶过。牵过天空的高压线上,站着一点点黑色的雏燕。那条流淌在青山绿水间的大江,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游春的老人,统一地扶在江边的石栏上瞭望,和牵过天空的高压线上站着的雏燕一起,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是生灵,这是自然。梓茕不知道他们在望什么。客车开过那座山峰,那道河流,两岸田畴,一望无际。沿绵延起伏的山峦,客车穿过一道深深崖谷,往上盘旋一阵,便进入莽莽苍苍的大山。黄昏,绚烂的晚霞映照在怪石嶙峋的山坡上。那是这一带盛产的磷矿。那一堆堆暗灰色的礁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大海。当年游击队的战士们,是怎样在这一堆堆乱石丛中,矫健地跃起、准确地瞄准、举枪射击的呢?那真是令人魂牵梦绕的莽莽苍苍的大山啊!
清晨,梓茕的车,沿着大山深处一座座黑黝黝的矿藏进山。春意迷迷,细雨蒙蒙。那是立春以来少有的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飘洒了一个晚上。他的车缓缓行进在轻烟般飘浮的雨雾中,他觉得世界很小很小。很小的世界,很多情。透过车窗望去,云遮雾罩的山峦间,忽然兀出一挂青松挺拔的山峦。车在游动,山峦在雨雾中飘走,天空中似乎悬挂着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山道弯弯,时而在飘渺云雾中滑翔,时而车身紧贴悬崖,绝壁上的水粼粼的青苔,触手可及。雨雾中,一挂挂绝壁,似乎沉浸在对往昔战争的回忆之中。断桥下,潺潺流水,静静流淌。矿山黑黝黝的厂房渐渐退去。前方出现了一道云遮雾罩的山坡,山坡上有一群群黑羊在雨雾中蠕动。仔细一看,不是黑羊,而是满坡兀出山地的矿石。啊,这里曾经是弹痕累累的战场,蒋哥和他的同志们弹尽粮绝之后退守这里全军覆没的地方。尸横遍野的历史画面,已在经年的风雨中淡化。山路已无法行走。他打开车门,下车随意步行。山中清新的空气夹着幽幽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抬眼望去,那壁曾射下倾盆大雨般的子弹悬崖顶端,盛开着一丛丛血红的杜鹃花。山水显灵,就这么掩盖了当年那场恶战?沿着陡峭的山路,穿过黑黝黝的岩洞,一堆堆乱石,记载着当年三清寨昔日的繁华。令历史感到深深痛苦的是,土匪窝和游击队的大本营青龙寺,相隔不远。一次次争夺,一阵阵凄风苦雨,谁是三清寨的主人?走出清风寨不远,是一道更深更黑的山洞,进入山洞,他看到了一堆堆枯骨,不知那残缺不全的骨头,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山中游人,还是当年那场恶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游击队战士?黑洞,枯骨,历史让人无法在这里考证到什么。和黑黝黝的仙女洞连通一起的那座寺庙……金顶,当年姚婶的一个支队驻扎在那里。他们举行婚礼的洞房呢?他知道,那对假扮夫妻的中心县委书记蒋哥和汉英的“婚礼”,在断桥边的小学校举行。假扮夫妻的红色日子把他们锤炼为情深意长的恋人。后来汉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索性买来一包喜糖分给大伙,就变成了真的夫妻。虽然他们各自心中,还有自己的爱人。这是他们先后于黎明前的黑暗中死去,也始终守口如瓶的秘密。……二狗子和翠莲的婚礼,在仙女洞旁边的金顶寺举行。翠莲那晚正来月经,二狗子呼哧呼哧地和翠莲做了那事,床上一滩血,二狗子惊叫起来,跪在地上。翠莲抹了把眼泪,蜷着身子捱到天明。她本来不爱二狗子。谁叫他是姚婶的儿子纵队副司令呢?翠莲想。女政委代表组织,撮合他们这对革命夫妻。这对游击队里的革命夫妻,远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神圣浪漫美好。翠莲也有姚婶的性格,新婚之夜,她没有获得什么快乐,天不亮就去寺庙禅房,找乡土医生牛瞎子。牛瞎子是姚婶当游击司令的时候,从山下请进山来的乡村游医。那年队伍中痢疾流行。牛瞎子治好了痢疾,被这支缺医少药意志坚强的队伍所感动,便留下来继续为他们治病。如果放在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牛瞎子就算革命队伍中的红色医生了。黎明,金顶雪峰一片寂静,翠莲吞了几粒牛瞎子自制的止血药,把下身紧缠了几根粗布条,便和二狗子一起带着队伍,穿过三清寨,直奔狮子岭,狙击警察局长宋博文偷袭金顶寺。那是起义之前不期而遇的一场恶战。二狗子左腿被子弹击中。抬在担架上,一路滴血。翠莲手挥双枪,掩护撤退。奇怪的是,警察局长的队伍并没有追上山来,原来他只是想来见见游击队中的女政委文秀清……并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封信,女政委晃了一眼那封信,便懵头转身靠在柱子上发呆。待了一会儿,便偷偷把信纸吞进肚里。究竟信上是什么内容,到现在我们也不得而知。总之,不是叫她下山搬粮食。一说信纸上没有一个文字,只在左上角画了一枝竹叶,几朵梅花。要是女政委意志不坚强,可能就在这件信物传达的消息里死去。……但女政委此刻没有死,她战死在落英缤纷的鹭鸶岛,和她一同战死的还有正流产的翠莲。翠莲是被追逃了一夜,掩护女政委枪战了一夜,不知不觉中流产的。坚强的翠莲,可怜的翠莲,生和死都同自己下身那个地方自然流出的血联系在一起。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体会闹革命的女人,生理的也是人性的艰辛。走火。中心县委书记的阵亡。脑浆。断桥。梅花。她,另一个女人腆着肚子在菜花地里奔跑。灰蒙蒙的进出深山的交叉路口,巨大的桐油树,高挂着一排血迹斑斑,龇牙咧嘴的人头。……凄风惨惨的夜晚,山间的晚风,吹来浓浓的尸味和火药硝烟。谁把他那颗蹦出脑浆的头颅,紧紧裹在白布帕,抱在胸前,连夜带回了他的老家?他的老家在哪里?千里之外的茫茫群山,还是离这片山水不远的江边小镇?那里,是否也有一株老黄桷树,撑开绿伞,让岁月梳理亲人的思绪,穿越那条碧绿宽阔的大江?斑竹坪,乱坟岗,紫竹林……在如诗如画的山间游历,清新的山风,历史的血雨,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越来越敞亮的同时,而心,像塞进了棉花团,越来越堵。堵得令他喘不过气来。山的儿子,水的女儿,混战,混战,头颅,头颅,以及怀孕的圆肚子和生命已经消失还没有流完的月经……难道生命的圣水就这么卷进历史的泥潭?在泥潭与圣水之间,横卧着的正是做梦都想去看看的那条静如处子、宛如少妇、清澈透明的大江!梓茕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他要让大江的清流来洗涤自己凌乱的思绪,淤血的思想!
名不虚传!
看到这条大江的时候,正是上午。天已放晴。宽阔江面,静如素练。远望飘飘似绸,近看殷殷如黛。春日的太阳暖暖地照耀着两岸开阔的浅丘。青青的山峦拖着两岸金灿灿的油菜花迤逦远去。条条镶嵌在高朗晴空中的高压线,显得那么细小。大江对岸,起伏的山峦在天边画了一道优雅的柳眉。柳眉中央,掩映在翠竹绿树丛中的一座古老庭院隐约可见。渔船在江水中穿梭来往。江岸,一道道平整的弯弯的梯田。哦,这就是我的故乡?他打开车门,走下车,站在嫩嫩的豌豆苗染绿的山巅,错愕而立。这就是那片英雄的土地?千百年来,江中的鱼、田里的谷。岁月轮回,季节变迁。养育着两岸的人民,我的父辈同胞和他们的姊妹。他们一次次揭竿而起。土匪恶霸,国民党显赫一时的将军。共产党,坚贞不屈的革命烈士。清剿,斗争地主恶霸,高干子女,打死的独眼龙。改革开放,女副市长,市长表哥,一座古老大江边新兴崛起的现代化城市,被收了几十年捐税和正在脱贫致富的乡里乡亲……梓茕想,我该怎样拂开历史的烟尘,去寻找我的祖先、父辈、弟兄、姊妹,那些鲜活的生命和不死的灵魂?
警察局长
老黄桷树啊!
回到家乡,最令梓茕惊奇的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