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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们老板关系很好?”
“说不上,第一次认识。”
“那你今天是来……”
“哦,我的一个朋友,是个记者,来采访你们老板的老板,写文章,发表,农民企业家,两个文明一起抓……我就跟着来了。”
“你也是个记者?”
“不……”
“那你……?”
“我不想告诉你。”
“保密吗?”
“也算是吧。”
“保什么密呀,我们这里,当官的、当兵的、银行、法院、公安局的……什么大人物我没见过?”
“见过就好,可我不是大人物。”
“别骗我,瞧你那模样,不像没有钱的。”
她把手勇敢地搭在梓茕的腿上。他依然没动。他想,可能进这里来的实质性工作,就要开始了。
“你们……这里,可以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你想得到怎样的服务?”
“我……不知道。”
“那……你看看,他们……”
梓茕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仔细一瞧,隐约看OK厅里的人影儿,深陷在沙发里男女,像蚊虫一样呻吟。旁边,沙发靠背上,一堆鬈曲头发,离他们很近。鬈发下的那对男女,和衣而卧,嘴脸深深胶着在一起。他看到女孩那只手,悄悄伸到男人臀后的牛仔裤裤包里,摸出一些钞票。他们吻着的嘴短暂分开,男人塞了一两张百元钞票在女孩手上,女孩一手抓了钱,两张嘴又深吻在一起。这不就是肉欲横流么?梓茕的心怦怦直跳,像擂鼓。似发现有人的目光向他们这边扫射过来,那对男女干咳一声,起身,绕过OK厅里沙发的丛林,向幕帘背后走去。
“谈好价钱之后,就进去,里面有床。”她伏在梓茕耳边小声说。
梓茕把双手紧抱胸前,深深舒了口气,以平息剧烈搏动的心。……幕帘,幕帘,人类的聪明就在于做这种事的时候,还知道拉上一道幕帘么?他突然觉得,离开动物界,我们并没有走多远。
“够大胆的,安全吗?”
“绝对安全。我们老板的大哥,公安局副局长,专管治安的。”
“内部有人?”
“没人,谁办得下去?”
“像他们,那样一次多少钱。”
“随便,看你给得大不大方。”
说完,她不经意地又把手放在梓茕的腿上,想往他裤兜里掏什么,……他轻轻分开姑娘的手。
“对不起,姑娘。我今天来,不是做那事的。”
她呆着一张清秀的脸,望着梓茕不知所措。望着姑娘惋惜不解的神态,梓茕反倒不安起来。
“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第一次和你……们这种人交谈,谢谢你,你告诉了我一些我从不知道的东西。……人交往是需要缘分的,哪怕在一起只说几句没有意思的话,也是缘分。你想,世界上那么多人,认识了,就已经有缘了。对不起,我今天不会给你钱,不是我没有……这是两回事。如果,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当然不是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只要你需要,无论多少,我都会给你的。”
沉默。
她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那,我唱首歌吧,给你。”
“谢谢。”
姑娘拿起话筒,唱了一首十分抒情的歌曲。月亮,天空,涛声,客船,思念的人儿,来到身旁之类。歌本来不错,但流行到这样的地方,掺合和着这样的交易,梓茕觉得艺术家们为这首歌投入的感情,太不值了。她的嗓音,稚嫩中透出浑厚,清亮中夹杂沙哑,听得人生出几分苍凉。真该给她点钱,为的啥呀?梓茕想,她说她已满十九。十九岁姑娘的嗓音,不应该听出这种味道。做什么不好呢?许多年后,他都还为自己未能为她这阵苍凉的歌声付费而深感内疚。
……隐约知道了梓茕的身份之后,姑娘的身子有意和他让出了一点距离。她俯在梓茕耳边小声说,她的家乡在蜿蜒曲折的大江边。那里有一座美丽的古城。那座古老的城市,飘逸着醇厚的酒香。她家住在小镇旁边。父母是农民。她是家中老二。哥哥是篾匠。弟弟上高中。她家门前,是一望无尽的竹海。竹林中有湿漉漉的鸟叫,终年不绝……
“很希望,能在我家门前那片竹林中见到你。”
姑娘说。
“我家背后的竹林下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她说。
……
一个这么热爱自然热爱生命的人,究竟什么原因要去承受那么沉甸甸的生命重荷?梓茕很想在那片生命的竹海里再次见到她,和她一起,真正趟过那一条碧绿的溪流。但,真到那时候,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谁知道她多少次怎样把生命之门向陌生的人们敞开?她所说的哪一句才是真话?不过,她所描绘这些景物,时时都还在他心里痛。他清楚记得,姑娘说那些话时,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灵动的光影。对这么一个有哥哥当篾匠,有弟弟读高中的姑娘,谁忍心去玩弄她?
该不是我又一个表妹吧?
也许,她就是小岑。梓茕极力回忆着。在哪里见过她?
白俄罗斯小女孩
那座遥远城市。苍茫的远郊。一个女孩,一个前额亮晶晶的有白俄罗斯血统的小女孩,背着比她更长的运动员旅行包,到白雪覆盖下的那栋灰色小楼,某著名大学校外体育训练馆练习自由体操。
……这是和冷月分手,来到北京后的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临近黄昏,梓茕坐在宾馆暖融融的房间里修改书稿。透过结满晶莹冰花的窗棂,望着小女孩那娇小而清秀的身影在雪花中款款而行,走向铺满积雪的马路尽头,融入黄昏的飞雪中。不用说,梓茕住的宾馆紧邻运动员的训练营地,而运动和训练,总是她们以血汗为代价来舒展生命与美的地方。
训练馆背后,稀疏的白杨树载着厚雪,像低矮沉思的老人。老人们的身影点缀在偌大的溜冰场。四周有银铃般的叫声笑声不知从哪个角落溅起。滑雪的姑娘像一只只轻盈的小天鹅,梦幻般地在雪地荒原的大幕中游走。她们背后那些浅淡的山丘,环抱了一座座乱坟岗,被大雪覆盖着的皇帝嫔妃们的乱坟岗。如花似玉的嫔妃们,盖着厚厚的雪被在那里安静地睡了。经历了千百次的明争暗斗、朝云暮雨、丝竹管弦、寻欢作乐之后,安静地睡着了。资料记载,她们中的某一个人,宠幸前,被太监用大木桶像洗一只可爱的牲口,沐浴喷香,绸布裹了,吆喝着抬进皇宫内寝宫。光着身子从龙床后面爬进被窝里去享受不知属于谁的一夜之欢。真龙天子不能让一个光身子的尤物从头上滑溜过去。龙的脑袋上不能有流水般的乳房晃动。天子的面颊更不能被骑在尤物们燥热的胯中。正如馋猫吞吃了大量的鱼,又不能沾点腥。这样江山社稷就长了?可笑而可爱的龙啊!梓茕临窗握笔,浮想联翩。不说他们了吧。那是他们的职责和生命。活着什么都有,包括钻进被窝和溜冰滑雪,练习自由体操,训练身子的美。死了则什么都不是。我只想把那些属于美的生命意象珍藏在心底,定格在笔端。晚上,无数乱坟岗上沉睡着的生命把梓茕咬醒。他抱着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前方,两眼空洞:
“哦!人,我们思考最多接触最多忽略最多的,往往是人。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虽然,我这想法并不新……”
……
但梓茕的表哥,或者堂兄,大江边,码头上,紫竹丛中,临江茶楼老总,创世纪人体兼
婚纱摄影艺术总监刘逸夫,并不这么看:
“大江日月流,人在画中走。谁忽略谁了?人嘛,总摆不正位置。你去关注他,你想拯救谁?都一样是人,谁是谁的救世主?再说,”逸夫斜着眉头,用他那尖尖的手指蘸了盖碗茶水,在不锈钢玻璃茶桌上画了一弯眉月,就像他翘在光亮额发后脑勺的小辫子,“从古至今妄图拯救人类肉体和精神的哲人狂人们还少么?他们的努力,哲学也好,艺术也好,社会意识也好,终究和生命本身一样,是一场游戏。梦一样虚幻的游戏。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生活在那场梦的迷幻之中沉醉不醒。”
梓茕痛苦地低下头。
望着逸夫后脑勺上翘着的小小的辫子,梓茕想,逸夫是怎样变得如此这般颓废?哦,现在该好好说说这位像影子一样跟随在我写作思维中同行的表哥,或者堂兄刘逸夫了。他四十出头,没有正正经经的职业,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一回恋爱,没有读过正正经经的书,没有出过一部正正经经的作品。他生活得很萧条落寞,正如他的外貌。
“是想女人,和类似于女人的艺术与哲学,给累的。”
梓茕想。
逸夫这一次把那部没有写完的小说手稿交给梓茕整理修改。逸夫说没趣。什么文学,什么哲学,把心血和生命押上去,没趣。不如搞点实在的,开开茶楼,搞搞摄影,心里揣着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带,出去走走,想上哪儿上哪儿……
逸夫有血有肉地生活在我们的世纪。小个子,小辫子,一身紫衣,干瘦而灵活。手拎黑色保险箱,幽灵般匆匆穿过熙来攘往的闹市,或者仙鹤一样立在人头攒动的车站码头,或者野云一样漂游在深山古刹,举手投足神态韵味无不溢出一种古典的美。不,像游侠,大侠,野侠。只有当他在江边茶楼,内室,修饰精巧的吊脚竹楼的窗口,支起照相机的三脚架,翘着小辫子,对着大江对岸上游隐隐约约漂浮在两山交接回水沱之上的鹭鸶岛,调整焦距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眼前的生活和世界似乎凝固在一种古老的风情中,一动不动了。
灿烂桃花嫣嫣似霞的鹭鸶岛!游入逸夫长长镜筒里的,是不是那一位位朦胧绰约的香草美人?
……
白俄罗斯小女孩训练得很苦,她常常抹着眼泪上训练场。没有哪一天不是汗湿衣衫。她在一次训练中摔折了腿。在
医院躺了半个月。教练是一位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