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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去另一个世界了。要不,我怎么敢,对你们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指指点点?”
那晚,梓茕做了一个非常性感的梦。绵绵无尽的春江水,赤裸娇艳的红嘴鱼,各种形态,各种姿态,桃花流水,落英缤纷。
醒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青烟
浓浓的青烟,描画出这个城市高傲的天空。高高的烟囱,终年四季,把一汪汪淡雅的青烟,送到高朗飘渺的天空中去。谁也不知道,它们在向谁终年四季吟唱着一首首挽歌,化为融入天空融进永恒的生命进行曲。
这是梓茕第一次走向这个城市的殡仪馆。老人的火化也是在一个冬天的上午,天空没有下雨,没有送葬的车队和无数花圈缠绕着低回婉转的哀乐……
没有庄严的别辞和珍贵的评价,她的一生多么勤劳,多么美丽,多么善良,她的去世,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没有没有,这一切都没有。
事情来得是那样自然,也很突然。有些事情是梓茕的亲身经历,有些是小雯给他的详细描述。当我们正在经历普通的某一天,经营着各自繁杂事务的时候,她,宋小雯,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梓茕,老人已经不行了,彻底不行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通知数十年来帮助老人度过了孤独而又漫长人生岁月的那茬变换着的学雷锋小组的女兵们。她们早已到祖国四面八方,有的是军人,当着军官;有的是公司的一般职员,经营着现在任何一个机关都能做的一切,上岗下岗,旅游,或者出差开会。她们也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和自己或不属于自己的老人,这一切,通知她们还有什么用呢?
梓茕和小雯赶到养老院那座山梁那座群山的怀抱。老黄桷树下孤零零的院子,老人们在静默,养老院院长还是露出一脸的哀伤。她告诉他们,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人们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厢房那间屋子里去,而这一切,好像谁安排似的,见了这间屋子熟悉而陌生的生命气息,老人突然清醒过来。夜深人静,护送她的人们,已经散尽,天上没有圆月,没有星星,没有敌机的轰炸,没有爆炸的火光,那个黑洞洞的坟墓,早已变成了一个高耸的水塔,旁边那道清泉,再也找不到一点踪影。老人颤巍巍地立起来,据说,神秘熄灭的电灯,突然发亮,把她的屋子照得一片通明。她打开那口橙黄色的木箱,从箱里取出一套淡蓝色的衣服,她扔在一旁;又取出一套银白色的衬衣,她扔在一旁;再取出一件深黑色的呢大衣,她扔在一旁。然后,她取出一件深蓝色的背带裤,从背带裤的下面拿出那口精致的小铁箱。有人说铁箱曾经打开。老人把铁箱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她是怎样手抱着那些过时的华丽衣衫痛哭大笑……这些,我们无法证实。老人抖抖地把那条蓝色背带裤,穿在她佝偻的身上,一条洁白的纱巾,系在她干瘪的脖子上。她手舞纱巾。据说,很艰难又很灵巧地在房间里挥舞,做着各种如飞鹰展翅如天鹅疾走的动作。灯火通明的屋子,突然变成彩灯闪烁的舞厅,烛光照耀的圣诞夜,酒会和那猩红的帷幔,帷幔中翩翩起舞的那一道美的精灵,和那栋小
别墅背后铺着猩红色地毯,二娥和公主在浴室里淡蓝色的灯光下扭动滑动跳跃闪耀。一条柔美的小蛇,一截截莲藕般鲜嫩的手臂和大腿。她的舞,她的歌,舞动吕梁山的云,汾水河的浪,汉口的灯光,那座神秘小楼,抒情而委婉的乐曲,还有那深山古墓,那一阵阵轻盈的生命泉水流淌着的歌声,那个灯光通明的夜晚,她走了很远很远,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走往哪个方向。似乎听到保育院的孩子咿呀的歌唱,
医院背后的镪水池,金发碧眼的混血儿,教堂圣歌,掺合着一曲生命的挽歌。人的一生,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而她的一生,不为人知的谜团太多太多。以至于我们进入她的房间,看到那口橙黄的雕着观音菩萨图案的木箱旁乱扔的华贵衣衫,以及她穿着皱巴巴的浅蓝色背带裤,裹着那身崭新的黑色上装,黑色裤子,黑色布鞋,黑色袜子和她那差不多同样黑色的像核桃一样皱巴巴的脸,脸上稀疏地堆放在额角的那绺枯黄的头发,她的一只手捏着那条白色纱巾,另一只手紧紧捂住那口精致的小铁箱。这个场面,这幅生命的油画,不就是一段浓缩的生动历史么?还需要反复的查阅调查发挥想象么?惟一使人感到平静的是,老人没有眉毛的额头,静静地雕刻着几道蚯蚓般的皱纹,皱纹下深陷的眼眶,像落尽枯枝的空洞树干。她那曾吊着流不尽鼻涕的鼻孔,像一条再也淌不出泉水的干涸小溪。高高的颧骨,皮包骨的脸,把她那张长长的嘴,收缩得似乎是两条合不拢的淤血的岩石。这就是人,这就是人么?而这一切,发生得那样神奇,又那样突然,以至于送她到养老院的那辆救护车,车头还在发热。车上崭新的白被单还没有取下来换洗干净,院长、居委会主任和没有赶来的医护人员,都不能为她料理后事,而是从殡仪馆叫来的两位汉子。
“就这么让她去吧,把那些她想要带走的东西,都带走。”有人轻声说。
而那两位五大三粗的汉子,从那间木床上抱起她那佝偻而又短小的身躯,竟然像托起一片轻飘飘的枯叶,一缕淡淡的轻烟……
……
按照约定,小雯还是来参加了老人的葬礼。当然,不一定完全为了写作,而是兑现了他们的一次庄严承诺。她依然穿了那套很漂亮的黑色西装。
骨灰
“是我一把把地把老人的骨灰装进汉白玉的骨灰盒。”
小雯说。
“就像当初装我外婆的骨灰一样。”
小雯说。
本来,小雯想告诉梓茕,她的公司有多少事情要做,又有一部书稿,要怎样组织创作联系出版的,后来,她说,在这个环境,在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在笼罩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死亡气息的地方,不适宜谈这些事情。她说:
“一切都很木然,很漠然。我所想到的东西,和他们之间的交往,沙龙文化公司,
泰山派,哲学艺术美学和诗,古典的现代的新潮的,在这高山上绿树成荫的殡仪馆院落里,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人,一缕淡淡的云烟而已。我不说,就没人能说么?”
梓茕抬起头来,望着那片青青的树丛中,挺立的那柱巨大的高高烟囱,那滚滚浓烟,向浩荡长空倾述着世人能够诉说和不能诉说的话语。
“人,用白布单那么裹了,送进火炉的时候,据说,有把长长的刀,把身体一分为二。”
她说。
谜团
“惊奇的发现!老人那口精致小铁箱里金红色的绸布,裹着的竟然是一把精致的勃郎宁手枪!”
文物,文物!珍贵的文物。据说,这个发现引起了这座远离战争的城市中的人们不少惊叹。公安、文管、政协、街道等有关人员,据说,曾聚集在一起,透过精致小铁箱和铁箱里那把神秘手枪,研究老人的身世,以及对她的后事如何处理。一位掉了牙的精神矍铄的老人专门来到公安局,或者文管会,断断续续地打听老女人生前死后的各种情况。当他看到那把手枪的时候,他干涸的眼睛里突然流下泪来,跪在地上,哭了。
“再找找,再找找,看里面还有没有一支钢笔。”
但是,除了那支精致小手枪,什么也没有。再仔细的翻开那铁箱底的绸布,谁知道,竟在那里找到了一封早已发黄的信。信封里还有一枚小小的头骨。那是老女人从古墓里连着身上破烂的衣服带出来的。
“清楚了,清楚了。”
“她就是二娥!”
“她就是公主!”
“他就是杰姆!”
“他……也许就是公主的家丁!”
……
于是,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些关于那个时代和发生在今天的一些事情。老人稀疏的头发如根根银丝,梳在脑后,挺挺的腰杆和直得有点僵硬的大腿,脚上那一双锃光发亮的重重的皮鞋,似乎在述说着另外的一个,或者,同样的这个城市,人所周知或鲜为人知的历史。也许,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那位当初开着车,挡了公主的道,被打了,又被送到那间神秘的屋子里去的少校军官。也许,他就是当初站在那座神秘小楼里执勤站岗,或者,躲在猩红帷幕里的特工人员,或许是当年追踪过“梅花鹿清香”的川军某军营的伙夫……
老人用他那已吐词不清的不算难看的嘴,断断续续地述说着那些往事。
“她,虞苜公主和她们家族那些事情,谁不知道?当时,连茶馆里的老板伙计,都知道。”
“我们知道的事情,比他们那个家族里实际发生的事情要少得多,少得多。”
“美国人?知道,知道。据说,他是盟军专门秘密安放在她们家族中来,刺探军事经济情报的钉子。盟军怕他们把到手的军援拿来乱花……”
“哦!原来这么回事!还有……”
“那支钢笔?那年,不是已经挖出来了么?”
“但是,经过鉴定,又有人说,不是那支。”
“她?……虞苜公主……”
“知道,知道?”
“可能走了,也可能早已消失。”
“她早离开了这座城市,和她的家族一起,在这个城市,那个城市间飞来飞去,她玩了不少男人……”老人说到这里,脸上肃穆起来。
“她是多么美丽,多么能干啊!”
“……”
“至于她,保育员?梅花鹿?岫儿?素子?她也是那时我们的城市美人啊!我老早就想打听,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啊!”
老人正是当年的行刑队长?专干侦探绑架秘密暗杀的勾当营生?保育院教师秦二娥和美国大兵杰姆,当年,就差点被他带着公主的家丁,在深山沟里活活埋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