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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宅此时只有周广荣一个人在,空落落的大屋莫名显得沉闷压抑,连院子里整天叽喳闹腾的灰鹦鹉都消停了下来,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
周老爷子见了他没有一点好脸色,冷冷地命令他到书房来,便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郎熙沉默地进了书房,随手掩上门,自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事?我赶时间。”
周广荣面沉如水,双目凌厉地盯着他,冷声喝道:“赶什么时间?飞机不是七点多才起飞吗?来得及跟自己父亲告别!”
郎熙皱了皱眉:“有必要吗?”
他当初回来也没有提前打招呼,走也自然无需请示他,再说他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
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动全在周广荣的掌握中,甚至能那么顺利拿到机票,也是周广荣的面子。
周广荣闻言气绝,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骂:“养不熟的白眼狼!郎月就教你这么目无尊长的吗?”
郎熙眼神一凛,漠然地说:“我妈只教过我如何让你悔不当初。”
周广荣冷笑:“你总算承认了!好,好,好!我周广荣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不惜自毁前程也要拉我下水,甚至豁出了命地替母报仇!”
周广荣猛然怒吼:“她是你母亲,可我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周广荣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面色冷然的儿子,愤怒、恼恨,还有血缘中天生的父子之情,齐齐涌上心间,交织得整颗心滋味莫名。
周广荣一双锐利的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复杂到了极点,冷冷地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恨我当年抛弃你母亲,让你们母子俩受尽苦楚,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当时并不知情,不知道郎月怀了你……她生性偏执,思想极端,所以才孤苦半生!这里有我的错,可最大的原因还是她自己!”
郎熙面对他的怒火全然沉默。
周广荣叹息:“你真要置周家于死地不成?你参与军火买卖不就是为了拉我下水么,虽然没有直接触犯法律,可身为我的儿子,已经为我惹来了不少麻烦!你利用恢弘洗钱,孙洪亮那帮人差点把我折腾降级,好在你及时收手,填补了亏空,才没有酿下大祸!这些我都清楚,可我自觉欠你太多,所以从来不曾说过……老大老三都独立出去,只有老二还留在本家陪我,明义宽厚,对你向来亲近照顾,你难道要拖着你二哥一家不成?”
周广荣神色有些颓然:“为了报复我、报复周家,你已经做了太多……甚至不惜引诱左左那丫头,你就那么恨吗?左左还是个孩子,你接近她毁了她,让你二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天翻地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你那不负责的母亲,难不成要赔上你的一辈子!”
韩左左跑到周家,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本来就心虚,不想跟精明的周老爷子碰上,便没有声张,轻手轻脚地上楼,从衣柜里翻出手镯,塞进兜里。
扫视了一圈,韩左左叹了口气,不知道下次再回来,又是什么光景!
韩左左悄无声息地下楼,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激烈的怒喝。
韩左左吓了一跳,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去,才发现是从周老爷子的书房传出来的。
这间书房是周家最权威的所在,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周老爷子都会把人叫到书房去谈。
不知道谁那么倒霉,让周老爷子气成这样……
韩左左耸了耸肩,正想趁无人发现尽快离开,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
“为了报复周家,你已经做了太多,甚至不惜引诱左左那丫头……”
“你接近她毁了她……”
韩左左猛然顿住,连呼吸都立即屏住。
四周静悄悄的,不知道等了多久,像是一瞬,眨眼即过,又像度过了无数个漫长岁月般,沧海已成桑田。
房门虚虚掩上,郎熙冷漠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字字都如闷锤,重重敲击在心上。
“不愧是T市最年轻的将军,明察秋毫,果然英明!”
韩左左只觉得耳边尖锐嗡鸣,大脑倏然一片空白,全部的感知都消退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居然可笑地想着,原来郎熙的中文没那么差,你看,“明察秋毫”这个成语不是用得很妥帖吗!
韩左左慢慢地移动脚步,踩在厚重柔软的地毯上,居然比踩在刀尖上还要痛入骨髓,一步步艰难却迅速地走出周家大门。
韩左左步子迈得很稳,却掩饰不了仓惶逃离的狼狈。
直到下午热烈的骄阳猛然刺入眼底,韩左左才惊觉自己居然忘记了呼吸。
☆、55晋江独家发表
韩左左跌跌撞撞地逃出去;没听到书房里,郎熙带着明显嘲讽的冰冷话语:“知子莫若父,果然生不如养,我继承您再多的基因,二十年的分离,到底还是算不得父子。”
周广荣脸色猛然一变;顺手抄起桌边厚重如砖的军事典籍,毫不留情地砸了出去。
郎熙头一偏敏捷地避开;对擦着耳机略过的呼呼风声毫不在意,淡淡地继续道:“这算是老羞成怒吗?何必呢;不管你多么自以为是,对我指手画脚,我都可以看在那稀薄的血缘关系上不去计较……只要你不触碰我的底线。”
郎熙双目如炬地看向他;那如墨般深沉的眼睛和周广荣的一模一样,一样的执拗倔强,不可一世,也是一样的充满了危险和压迫。
“韩左左,就是我的底线!”
郎熙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去,在门口顿了顿,侧过头道:“哦,忘记说了……您实在不必杞人忧天,我母亲是比您重要了那么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我是不会为了你们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让自己不痛快的,更谈不上什么怨恨报复。”
在郎熙看来,爱和恨,都是太过深切的感情,必然浓烈刻骨。
他生性淡漠,在遇见韩左左之前很少有什么能引起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对待不在意的,一向视而不见,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情感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所以,上一辈那点无聊的纠缠,根本不值得他去费心。
郎熙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说:“这次多谢你……再见!”
郎熙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对身后沉沉注视他的父亲,对这个周家,没有丝毫的留恋不舍。
而年轻时征战沙场的铁血兵王,最年轻骁勇的将军,此刻如迟暮的老人,颓然坐在桌后,望着儿子的背影,面色伤感。
傍晚清风徐徐,天际一片昏黄,下班高峰期车来人往,行色匆匆的喧闹城市更让韩左左觉得自己心如死灰,只剩下一具干瘪行尸,漫步目的、却又无处可藏。
周家大宅曾是晚清某位高官的私人别院,民国期间被改造成当时流行的洋房,却还保留了以前古色古香的院落。后来城市规划建设,以这所私人别院为中心建立了T市有价无市的别墅区。
这片小区坐落在市郊山间,距离市区很远,韩左左自己都不知道她踩着十几厘米的细跟单鞋,是怎么从盘山公路上一步步走下来,又是何时从偏僻少人的郊外,走到了繁华喧嚣的市区。
总之,韩左左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夕阳坠在天际,只剩下一条黯淡的金边,路旁的灯也已经渐次亮起。
韩左左从包里掏出震了一路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欢快跳动的“阿熙”,面无表情地扣下了电池。
市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商业大厦上竖着的LED屏幕,跳出一个走动着的巨大钟表,北京时间整点报时,七点已经到了。
喧闹的声音霎时如潮水般退去,四周安静得好像只剩韩左左一个人,沉缓的钟声响在空旷寂寥的天地,“咚”一声,如闷锤重重敲击在心上,震得灵魂都在颤抖,又像一个休止符,悠悠回荡着曲终人散的炎凉。
在这样的时刻,黑蒙蒙的天幕仿佛划过一道光,与九重天上传来的轰鸣一起转瞬消逝,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韩左左静静地仰望着星月全无的黑色夜空,等到钟声沉寂,才低下头继续前进,恍惚间被踩着轮滑匆匆飞过的少年撞到,一下子扑在路边的花坛。
韩左左忍痛和身边一脸歉意的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他走后,从口袋里掏出方方的小盒子,果不其然,盒子在刚刚跌倒时,磕在花坛边压瘪了,里面莹润的玉镯,碎成了几段。
韩左左几不可查地叹息,将镯子放回口袋,茫然地穿行在人潮之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
傍晚在湖边散步的人不少,韩左左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黑黢黢的湖水,水面细纹波动,如雨滴落入。
韩左左愣愣地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多么讽刺,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枯坐整夜的自己于旭日东升的灿烂霞光中,做出了此生最疯狂最重要的决定,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做好了为爱情牺牲全部的准备……不过短短一夕之间,那带着梦幻色彩般的爱情阁楼,顷刻坍塌,溅起的尘土呛得人涕泪横流,让灰头土脸的她狼狈可笑到了极点,如无知追逐着海市蜃楼的可怜迷路人,为了并不存在的绿洲,将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在茫茫荒漠里。
等到夜色沉沉,周围散步小憩的人全部离去,韩左左再难支撑,顺着冰冷的栏杆滑倒在地。
过往一幕幕回放,韩左左苦苦追寻,在那些甜蜜幸福的回忆里,始终找不到郎熙明确的只言片语。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喜欢或爱。
可笑她被那点甜头蒙了心,成为一只受到香味引诱的老鼠,钻进油瓶忘我的沉醉,撑得油满肠肥,将自己困死在坚固狭窄的瓶中。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机场候车室,刻板的女声一遍遍提示着乘客登机,邱霖急得团团转,硬着头皮站在阴沉着脸的郎熙面前,弱弱地劝道:“老大,要不……您先进去?我在这儿守着,或者帮嫂子订下一班票……”
郎熙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