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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陛下是不愿意退位了?”冶蒙此刻万料不到禅让的诏书正躺在殿中书案上,只一味按照预定的计划实施下去,“不过王后心系陛下安危,一定愿意用它交换陛下的。”
杜宇微微冷笑,心中默默念动了蹑云诀,霎时一片云霞从天飘降,即刻便可驮他飞离这是非之地。然而,还没等飘到他身旁,那片云霞竟渐渐化为一道白线,被人生生吸去。顺着白线的轨迹望上去,杜宇看见了辟水青兕隐在云雾后的唇齿。
“交出金杖,你们就可以走了。”冶蒙的话语仍旧传来,杜宇却无法回答了。一股股浓重的青雾从辟水青兕的口中喷出,聚集成一枝枝凡人无法看见的利箭,将杜宇淹没在这箭阵的最底层。尽管奋力摧动起自身残存的灵力与之抗衡,那青色的利箭仍旧不断穿透了杜宇的身体。
僵持了一会,杜宇的表情已越发僵硬。每被一枝青箭射中,他身体的感觉就麻痹一分。七窍仿佛被那密集的青光完全阻塞了,所有对外界的感觉也越来越浑浊,只有依旧清明的意识,在无法阻挡的恐慌中苦苦支撑。
“陛下,考虑好了吗?”冶蒙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发呆的杜宇,催促着。
“金杖给你们。”随着由远而近的语声,蕙离出现在杜宇身边。她握着一人高的金杖,白色的袍服随风飘扬,仿佛一面挂在金杖上的白幡,口气似乎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冶蒙不由敬畏地退开了一步。
“放开他。”蕙离抬起头,向半空的辟水青兕道。然而那神兽却恍如未闻,一偏头,口中青雾朝蕙离喷来。
“凭你也想困住我们?”蕙离轻蔑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了直立在箭阵中的杜宇,手中的金杖忽然焕发出无以伦比的光辉。那光辉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剑圈,顷刻斩断了袭向杜宇四周的利箭,笼罩着他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
随着破碎缥缈的余音,杜宇的身影在虚空里消失无形,仿佛从来不曾在蕙离幽明的眼眸中真实地存在过。当周围的一切在原本模糊的视线中纷纷远去,杜宇只看见蕙离舞动着金杖,逆着青练一般的箭雨向辟水青兕飞去。
※※※
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眼前残留的影像,带着那一点金光,劈开来自斜上方的威压。
杜宇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为了将他罩入这安全的结界,蕙离需要耗费多大的灵力。他试着想要挣脱出去,却如同魇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我原本以为,既然神人有永恒的生命,我就可以一直等待下去。”蕙离的声音,忽然穿越了结界,清晰地响在杜宇的脑海中,让他想起她最后的神情——含着泪,却又带着笑。“是我求天帝把我们安排在一起的,只是怕你着恼,一直不敢告诉你啊。”仿佛在苦苦支撑着什么,蕙离温和的声音有轻微的振荡,“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只有守候的耐心而已。不过现在,我死后要拘禁在冥府,就不能再等你了,宁可永远也等不到你……”
“不,你是为了我才触犯天条,我一定会下来陪你!”杜宇无法再听下去,然而他口中的呼喊却根本不能传递到结界之外。
猛地咬破了手指,杜宇用血在身边画起了符咒。他不顾一切地画着,连绵不断的血红的符咒挂满了蕙离用意志凝成的结界,那是用一种坚持对抗着另一种坚持。炽热的情绪燃烧着他,让他不能分辨自己坚持的原因,是感激、是愧欠、还是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温情的愿望?
所有的符咒在一瞬间焕发了生命,结界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刹那破裂开去,让杜宇不由自主地从空中坠落。坚实的大地呼啸着迎面扑来,然而杜宇却没有改变姿势,以最直接迅速的方式向那个白衣的身影坠去。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可以看见,驱赶了辟水青兕后,蕙离仰望的脸上那温柔的表情——含着泪,却带着永恒的坚韧的微笑。
突然,黑暗的大地坼裂出巨大的缝隙,钻出长蛇般扭动的黑烟,攀住了蕙离的全身,要将她拖入无尽的冥府之中。杜宇猛地张开双臂,挽住了蕙离的腰肢,使出全力向前方即将坠落的太阳奔去——只要有光,就可以抗拒冥府的黑暗。
他像那个名叫夸父的愚蠢的凡人一样飞驰着,试图追赶上那明亮的光源,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失去。可是羲和的龙车却无法挽留地消失在地平线后,惨淡的晚霞中,死亡的力量锲而不舍地缠绕过来,渐渐带走了蕙离脸上的生气。
“你等我。”拥着自己的妻子,杜宇忽然坚决地说。
“不要来冥府,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蕙离的声音中带着梦幻一般的甜蜜,“我心里喜欢的,是以前岱舆山上阳光一样乐观自信的阿宇……”透明的灵魂在无数无形的手臂中挣扎着,终于脱离了身体,被拖入了黑暗的死寂的冥府,然而纯净喜悦的歌声,却穿越噬心的悲伤,从地底不断传来:
浩荡的江水啊,
礁石皎洁如月。
白衣上绣着朱纹,
跟你来到这里。
既然能够见到你,
还有什么可忧虑?
……
脚下大地的裂缝渐渐愈合,沉闷地关闭了一切声音一切影像。杜宇恍然记起了什么,抱着蕙离的尸体跪倒在地,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下。
原来,那日在冥府中拼尽全力为他点亮火花,指引他走出黑暗的,不是姐姐杜芸,而是蕙离——他从来刻意去逃避的妻子。只因为,她见证了他所有不堪回首、不敢触碰的记忆。
悉悉簌簌的感觉如同萌动的春草摩擦着他的手掌,杜宇低了头,正看见无数的根须和枝条从蕙离的身体上勃发而出,扎入大地,伸向苍穹,舒展开一倾碧绿的叶片和洁白的花蕾,让人可以预见在明日的阳光下,将展现出怎样无以伦比的美丽。
蕙离的身体,在杜宇手中逐渐变成了一株岱舆山的碧轩树。
杜宇抱紧了树干,把脸埋进那宽和的枝叶中,慢慢伏倒下去。尽管曾经祈求不惜任何代价来赎回内心的安宁,可真的失去一切时,他才发现有的代价并不是自己承受得起。
第十五章 恨血千年土中碧
又是来到了西山。
当玉山倾塌的半边山体在湔江畔形成这座新的山峰时,鳖灵就随口把它命名为西山。蜀民为感鳖灵治水之功,乃在西山上修建了为鳖灵祈福的生祠。
出身于西海王族而又饱尝奴役之苦的阿灵,应该比自己懂得如何做个好国君吧。默默地从祠堂门口经过,杜宇坐在了通往湔江的山道边,周围景物映在眼中,竟似失了生气一般萧瑟。远处的湔江水滚滚向下游流去,如同很多宝贵的东西,失去之后就永不再来。
微微挺直了脊背,杜宇忽然开口:“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他们才会还给你自由?”
他的身后,鳖灵金色的眼睛黯淡下去,勉强笑了笑:“不,我只是来送你离开蜀国。”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杜宇苦笑着站起,朝前方走去。
鳖灵跟上来,静静地说:“山下的渡口处,我为你造了一个贯星槎。”
“多谢开明君,不,开明帝。”杜宇神色如常,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阿灵总是什么都考虑得周到,生怕他灵力不济捏不起蹑云诀,便专门造了那贯星槎促他离开。只是离开之后,他能到哪里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却都已默默无言。这个情景,让杜宇想起了当日在岱舆山送鳖灵离去时,那一段几乎被内疚窒息的路程。如今,一切都已挑明一切都已解决,为什么自己还会感到心碎得几乎失去力气?
停泊在渡口的贯星槎出现在了杜宇眼中,越来越清晰,多年前一起乘舟泛海的记忆也如同布景一般浮现在脑海中,明亮的单纯的快乐衬得现在的心绪更加黯淡。
“没料到在蜀国也可以找到碧轩树。”鳖灵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打破了面前的僵局,“你现在可以乘这木筏漂流到银河的最深处去了,还记得吗,那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怎么会不记得?杜宇轻轻地笑了笑。飘摇的波浪中互相扶持的感动和温暖,让人直可以跪下来感谢上苍的恩赐。“只要还有人和自己一起坚持,便什么都可以承担。”可是,心中珍惜的人却一个又一个地远去,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他自己独自面对永恒的孤寂。
“阿灵,你还有为难的事对吗?”杜宇看穿了黑衣男子眉目间隐隐的烦忧,尽量释然地笑着,“如果我还剩下什么可以帮你的,就尽管拿去吧。”
“没有!”仿佛自卫一般,鳖灵断然否定了杜宇的话,“你没有什么可以帮我,我不需要借助神界的力量!蜀国从此也再不会有任何神人!”
这才是鳖灵真正的想法吧,这种隐忍以久的愤懑,一直作为优越的神人高高在上的自己是无法领会的。杜宇伸手抚摸着贯星槎削磨得光滑的木桨,低声道:“可是,神界的力量就像阳光一样无所不在,你又怎么能躲得过呢?”
“如果神是光,我便是影。光越强,影便越暗。我已经下令把金杖和其他神器都埋到三星堆的地底去了!”鳖灵发誓一般地说,“没有人能逼迫我,让那些神山都像岱舆山一样,通通沉没到北极的海沟里去吧。”
杜宇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此刻才意识到,一旦驮负归墟神山的巨鳌服役期满,就会轮到鳖灵去继续那六万年才得解脱的苦役了!尽管他拼尽全力想摆脱这屈辱的宿命,但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与整个神界对抗?
“那个日子还早着呢,你快走吧。”鳖灵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转过身,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紧紧地握成了拳。
杜宇不再坚持,跳上贯星槎,一撑碧轩树枝做成的木桨,顺着湔江向下游漂去。远远地回头,鳖灵的背影依然凝固了般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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