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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渠乃是为了成就蜀国的万世基业,一旦农业兴旺起来,何愁不国富民强?”杜宇口中自然而然地引用着鳖灵的奏对,耐下性子对众臣道,“开明君借鉴的,正是强邻楚国的策略,各位对待国事,目光还是要长远一些才好。”
“陛下此刻信任那妖人,自然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柏碌冷笑了一声,“可是鳖灵杀害神官崔嵬一事证据确凿,陛下总无法对他徇私了吧。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
“关于此事,我会给开明君下一个特赦令,以后就不要再追究了。”看着众臣惊异之极的表情,杜宇不待他们把反对的话说出来,起身离开了偏殿。
“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柏碌义正词严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杜宇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掌,苦苦一笑——那些忠直的大臣们不会想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在望帝杜宇的一意庇护下,开明君鳖灵擅杀神官崔嵬的事便不了了之。见杜宇对待曾经侍奉过他的崔嵬之死如此漠然,在水渠工地上辛苦劳作的其余神官们便丧失了回归本位的希望。
“陛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朝臣们私下里嘀咕着,“不追查杀死崔嵬的凶手,却又亲自参与那个小小神官的葬礼,悲恸难禁,哀荣备至,看来,陛下对鳖灵,存的竟是惧怕之心。”
经过这件事,蜀国神官巫祝大大减少,连幸存下来的春秋两祭都草草而过,反倒是水渠的进展不断加快,纵横往复的灌溉设施如同一张网一般渐渐覆盖了整个蜀国大地,蜀国的百姓们也渐渐熟悉了那个不惜触犯天颜也要推广农耕的右相鳖灵的名字。
※※※
鳖灵拜相的第二年秋天,蜀都郫邑城内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乞丐。由于在饥饿中长途跋涉,他一走进郫邑城的城门便晕倒过去。好心的居民端了米粥给他喝,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们的君王,我是来送给他牂国江山的。”
左相柏碌亲自接见了这个前来寻求功名的流浪汉,得知这个人叫做冶蒙,原本是牂国国君潍繁的大臣,后来得罪了潍繁,被流放到蜀牂边境之地。冶蒙于是偷偷越过边境逃到蜀国,愿意向蜀王杜宇献出牂国详细的地图和军政秘密。
“这个人是个人才,不过我们不能留。”柏碌在朝堂上向杜宇禀报道,“蜀牂向来友好,如果被牂王知道我们收留了他的叛臣,定会引起两国纷争。”
“开明君,你怎么看?”杜宇照例问向一旁的鳖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宇已养成了凡事询问鳖灵的习惯,而鳖灵的言辞,也往往是杜宇最终采纳的意见。
“牂国地形险要,士兵强悍,此番若能得知他们的内情,对蜀国必定大有好处。”鳖灵沉着地回答,“至于柏相所谓的‘向来友好’,不过是蜀国退让,为牂国商人提供了湔江航道而已,牂国迟早想要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航道来。所以,冶蒙前来是天赐良机,若是将他交还给牂国,岂不是断绝了蜀国招徕人才的途径?”
“开明君所言有理,至于冶蒙,就烦劳开明君安排一个职位吧。”杜宇点了点头,脸上已有疲倦之意。
“陛下三思!”柏碌见杜宇立时就要散朝离去,连忙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举,无异于对牂国的挑衅,早晚是要惹祸上身的啊!难道陛下就眼睁睁地看着蜀国百姓陷于战争荼毒之中?”
“就算不收留冶蒙,潍繁迟早也要打过来。”鳖灵冷冷地说,“那个傲慢自大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蜀国钳制在交通不便的群山之中?”
“不用多说了,就依开明君的意思办吧。”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杜宇不欲再面对朝臣们不满的眼光,匆匆退朝而去。
“陛下是越来越软弱了,迟早下去,蜀国要亡在他的手里。”无人之处,柏碌对一直明哲保身的上卿裴邴道,“看来我们是要采取一点措施了。”
“我去试探一下王后的意思。”裴邴点了点头,转身往僻静的蕙离寝宫而去。
第十章 掷置黄金解龙马
夜已深,寂静的王宫中,已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影。蕙离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天空中闪烁的星辰,眼眸被星光映照得闪闪烁烁。
如此清朗的夜,看来明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了。蕙离蓦地想起“好天气”三个字,不由有些心酸地笑了笑。对于干旱了一年多的蜀国来说,这“好天气”恰恰是最让人厌恶的坏天气了。
那个人,今夜想必还在那里吧。蕙离披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屋子,挥手招来一阵夜风,轻飘飘地往宫墙外飞去。
远处神庙白色的塔尖越来越清晰,蕙离小心地降落在神庙的外墙下,生怕被神庙里的那个人发现动静。
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蕙离如同一片羽毛一般无声无息地掠过神庙中的重重殿堂,借助廊柱的阴影默默地注视着祭坛上静止的背影。
那是杜宇的背影。
此刻,这个白日里蜀国的帝王正僵直地跪在祭坛正中,如同鸟儿的标本一样向天空伸展出他的双臂。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空荡得几乎荒芜的神庙内祈祷了多长时间,他只是保持着这热切祈求的姿势,直到天边开始露出了一线晨曦,而在一旁暗暗窥视的蕙离,发梢上也凝结了露水。
可惜,即使群星在日光中慢慢收敛了光芒,整个天空还是干净得如同新磨的镜面,没有一丝云彩,更不用说一丝雨水的信息。
蕙离的心中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看来杜宇数夜来辛苦的祈祷并没有为旱象日显的蜀国带来甘露,而他白天又要调和群臣与鳖灵的冲突,难免显得心力交瘁了。
正担心间,祭台上的身影蓦然向地面划去,蕙离下意识想要冲出来,却生生顿住了脚步。下一瞬间,杜宇凄楚绝望的话语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吗?”平日里神圣庄严的望帝此刻如同迷路的孩子一半伏在地上,力图想将自己的声音送入地下深处的冥府,“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你真的完全消失了吗,连一点美梦都不肯给我?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每一天都漫长得如同煎熬,姐姐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低哑的呜咽从衣袖掩住的唇中发出,让蕙离的心一阵揪痛。她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迅疾地飘离了空荡荡的神庙,直奔自己的宫院。
“传上卿裴邴。”一从空中降下,蕙离立时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
※※※
“陛下,王后有请。”侍从恭敬地向杜宇禀报。
“她有什么事?”继续凝视着紫泥池中浅紫色的水面,杜宇冷淡地问。
“王后说她愿一解陛下的思乡之苦。”侍从似乎早已料到杜宇的拒绝,不急不徐地回答。
思乡?她居然这么说?杜宇脸色一沉,有心开口反驳,却最终紧闭了口,不再说话。
见望帝又面无表情地望回了池水,侍从只得知趣地退下了。
思乡?想起方才侍从的话,杜宇暗暗咬了咬牙。自己真的想念那岱舆山、那紫泥海,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归墟吗?不,不,那些只是表面上迷人的风景,是自己凭借记忆就可以在虚空中描绘出来的幻象,实际上,他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了。就算若干年后沉没在冰洋中的岱舆山重新浮出水面,可那没有了姐姐杜芸、没有了贴心朋友的冷酷仙境,怎么还能被称为“家乡”?
轻轻摇了摇头,杜宇便欲站起身来回寝宫休息。连续几个月来夜间独自去神庙祈雨,白天一如既往地处理政事,即时是神人的体魄也会感觉疲惫。
然而,眼前微微一花,杜宇蓦地发现紫泥池的水面上渐渐映出了一个人影,长袖舒展,裙裾翩飞——竟是一个跳舞的女子。只见她时而凌空飞旋,时而凝式待发,举手投足间的神情,仿佛自知整个天地都会为之失色一般,竟有一种骄傲得惊心动魄的美。
杜宇定定地盯着水面上的影像,忽然一拂衣袖,将它碎成了粼粼波光,转身便朝蕙离的住处走去。
一把推开紧闭的宫门,杜宇举步迈入多日不曾到过的宫院中。伸手掠开扑面而来的杨柳飞絮,一个惊鸿般的身影便飞入了杜宇的视线。准备好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生生噎在喉中,杜宇伸手扶住门框,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犹自沉浸在自己舞姿中的人,竟一时失神。
方才在紫泥池边由最初的惊异质变而成的隐怒,此刻在见到真实的舞者后骤然化为了震撼。那样熟悉的场景,原本以为早已随着沉没的神山被永远尘封,此刻却携带着回忆的重量,措手不及地砸了过来。
“陛下?”起舞之人敏感地觉察到身边的异样,停下了舞蹈,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红。
“为什么要学我姐姐?”杜宇生硬地问。
“陛下忘了,杜芸姐姐之后,本轮到我来跳这呈天乐舞。”蕙离伸手掠了掠并未散乱的鬓发,掩饰住眼中的一丝怅然。
“哦。”杜宇应了一声。这呈天乐舞本是岱舆山在迎接天帝驾临时专呈的舞蹈,缥缈灵动不可方物,原本由杜芸所舞。当年杜芸一曲舞罢,天帝惊艳,这才有礼聘天妃的后话。杜芸出事之后,蕙离便被挑选为这呈天乐舞的舞者,可惜尚未等到天帝再度巡视岱舆山,神山便倾覆了。
“这一次,我想完整地跳完它,也想请陛下观赏。”蕙离微笑说完,并不理会杜宇的反应,踏着飘扬空中的柳絮,继续跳了下去。
杜宇没有打搅她,也不再质问蕙离将自己引来观舞的用意。尽管初时有些抵触,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到这勾魂摄魄的舞姿中。看着蕙离灵畅若水的动作,拥有凡间最高明的舞者也无法比拟的飘逸与高贵,杜宇不由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原来神界,也并不是一切都不值得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