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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一橱子一橱子的古磁器,水晶的和威尼斯彩雕玻璃的器皿,难道能把这些易碎的宝贝带到火箭里去?
图书馆。她恨书。去它们的吧!……
埃伦沿着黑暗狭窄的走廊来到储衣间。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樟脑味儿。
一个个衣橱里保藏的衣服简直就是一部服装史。埃伦打开一扇扇柜门向里望去。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金丝珠贝琳琅满目……这些衣服的尺码怎么这么大呀!好象它们是给一个灭绝了的巨人种族穿的。埃伦走到了她自己的衣橱前,那里藏着最好的裁缝为她精工细做的衣服。也许带上这件灰丝连衣裙?还是拿上这套黑色的休闲装?这套铁灰色的舞会服装呢?拿它干什么?还参加晚上的招待会、上剧院?……所有的这一切“那儿”都用不着了……
她在这间房子里转悠了好几个钟头。拿起一件东西,转眼就不知随手扔到哪儿去了,然后又接着转。
最后终于弄清楚了:她什么都不喜欢,没有一样东西是舍不得的。埃伦没有任何心爱的或是宝贵的东西。
可当初她为什么会那样渴望继承遗产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闷闷不乐地走到欣顿夫人的房间里。姑妈正坐在一个红木制作的斜面高帐桌前,像个放高利贷的在收人家的黄金作抵押一样,用一架药房用的天平在称珠宝。
对于埃伦来说,今天是个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日子。她见到姑妈干这种事,突然感到自己对她的仇恨与鄙视。这些情感早就隐藏在她心中,现在要爆发出来了。
“挑好啦?”欣顿夫人问道。
“我什么也没挑,”姑娘说完就在姑妈身后的壁炉旁坐下了。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挑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埃伦非常不客气地答道。“没有一样东西能叫我感兴趣,能值得我注意。”
“那你就跟我这样挑吧。当一切的疯狂过后,我们还要回到地球上来的,我坚信这一点。不过,我们留在这里的东西恐怕就该丢失了。当然啦,我已经叫人藏起了一些珍宝。在城堡的地窖里有几个谁也想不到的密室。有能把东西藏得稳稳当当的仓库。有的东西能埋到花园里,有的能扔到水井里。可是,难道能让仆人们去干这种事吗?所以要好好算计一下我们能带走什么。要是你会挑,一公担也就不少了。应该拿那些最小最轻,然而又是最贵的东西。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吧。”说完,欣顿夫人用一只胖手指指她面前桌子上的一堆珠宝。
“我没有您的这种才干!”埃伦讥刺道。
“学呀。你至少挑了几套外衣内衣吧?”
“亨利说这只是一些多余的负担。斯特罗迈耶城已经准备了专门的坐火箭穿的衣服。火箭上很暖和,穿上多余的衣服反而不符合卫生要求。”
“好一群卫生学家!你去告诉亨利,如果他们在那儿穿得不成体统,我就不坐飞船。带上几件衣服,再多带点儿内衣、帽子、套鞋、雨伞。”
“这套鞋、雨伞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打算把我们送到一颗什么慧星上去吗……”
“是行星,姑妈。”
“别打岔!万一那里下雨,道上有泥呢?”
“冬天的衣物亨利倒是劝过我带。也许我们得在一个气候寒冷的行星上降落呢。”
“就算不在那样的星星上降落也得带上暖和点儿的衣服,我禁不住冻。”
“今天还要讨论这个问题呢!”
“你提醒了我啦。给客人们把房间预备好了吗?一共要来多少人?”
“20来位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午饭呢?”
“一切都准备好啦,姑妈。”
眼下本不是待客的时间。然而这不是一般的应酬。到欣顿夫人这座郊区别墅来集会的,都是一些要参加这一次飞行的人,他们来是为了讨论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至今还没有最后确定要把这一船“方舟”的乘客送到哪个行星上去呢。来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几位著名的天文学家。为了让他们保密,已经付给他们一笔可观的顾问费。除了参加飞行人员的至亲,谁也不应该知道这艘“方舟”的存在。
是什么事情如此十万火急地需要天文学呢?天文学的时间以亿万年计,从地球的视角看,一切都按部就班。恒星还在沿着自己的轨道永恒地运动着,慧星也没有偏离轨道,继续周期性地出现……是一颗哈雷彗星那样的稀客在等待着天文学家们?还是一次日全蚀?不,不是慧星和日蚀占用了他们的时间。
他们的的确确是非常忙。天文学——一门关于遥远天空的科学——原来和地上的事件有如此紧密的联系。最好的数学家,飞行器专家,都被动员起来从事超级大炮和超级飞机的研究。资本主义的“最后的莫希干人”狂热备战,给敌人准备诸如火箭弹、同温层战斗机、超远程大炮等等“意外礼物”。而科学家们则狂热地完成交给他们的这种特别的科学任务……
但是,在替那些彻头彻尾像野兽般凶残、渴望着厮杀和毁灭的人工作的同时,科学家们也不能拒绝为那些想逃避大搏杀的人效最后一次力。经过讨价还价,他们接受了颇为有利可图的聘请。
就在欣顿夫人忙着称量她的祖传珍宝之际,哲学家施尼雷尔也在自己的书房里称东西,不过他的东西不是以克拉计,而是以几十公斤计。
他桌子上摆的是一大堆哲学书籍。他的藏书可远远不止一公担。这些书的分量是那么沉重!他决定只挑些最好的带上。古典哲学之中,柏拉图的——无疑要带,亚里士多德的——等等再说。现代哲学之中——康德、叔本华、施本格勒和柏格森的无疑要带。怎么康德这老头儿的书这么沉?要不就别带它们了?不行,到了“那里”用得上它们。
施尼雷尔的活儿干得和平日一样有条有理。他先估算出每位哲学家著作的“哲学分量”,仔细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再称称书的“物理”重量,也仔细记在纸上。书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从门缝朝里张望。
“你没工作吧,爸爸?”他的女儿阿米莉亚走进来问道。
阿米莉亚从不在父亲正忙着的时候进他的书房。而现在正是做祈祷的时间。哲学家的女儿很激动,脸蛋红通通的。施尼雷尔从眼镜框上瞅了女儿一眼,简短地问道:
“运动去了?”
“这一回不是。我见着奥托啦。”
奥托·恩斯特中尉是阿米莉亚的未婚夫。
“那又怎么啦?”施尼雷尔称着笛卡儿的书问道。
“我和他进行了一次谈话……”
“正如我所见,非常热烈吧!”
“是的。我建议他也参加这次飞行。他回答说,从他那方面来看,这是逃避服役。他说:‘我得留在这里,或是胜利,或是死亡!’奥托劝我也跟他留下。”
施尼雷尔手中的一本笛卡儿哆嗦了一下。
“那你究竟是怎么说的?”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问道。
“我告诉他我要跟你走,爸爸。”
施尼雷尔皱起眉头以掩饰他内心的喜悦。
“是这样。那奥托呢?”
“奥托说,你根本没必要飞走……怎么,这些书你要全带上呀?你不是打算要给火星人或是金星上的居民上哲学课吧?”
“如果他们的确存在而又相当发达的话,为什么不给他们介绍一下地球上的哲学呢?”施尼雷尔答道。“而且,从我这方面来讲,我既不是逃避服役也不是胆小。我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要保存地球上的思想精华。真正的哲学,地球上几千年的文化遗产。所有的这些,”他指了指书,“都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谁知道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一场大火烧掉了多少思想宝库呢?而现在一场世界性的大火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共产主义获胜,我想这些野蛮人会烧掉一切哲学著作,只剩下他们自己的哲学,”施尼雷尔斜着瞥了壁炉一眼。“人类势必变得野蛮而终将灭亡;机器会消灭他们。在全世界——你明白吗,在整个太阳系,在整个宇宙!——只有在我们的‘方舟’里还珍藏着人类天才的宝库。如果我们注定回不了地球,我们就会在某一个行皇上降落。我们要给真正文明的新人类诞生打下基础,他们没有机器,不会受到唯物主义毒害,没有政治,也没有工运问题。”施尼雷尔挺直了身子,像《圣经》里描写的预言家一样说道:“那里将成为一个新地球,”他把手指往上一指,又继续往下讲,“那里需要这些书。它们将成为我们的遗训。我要把真理教给人们。”
施尼雷尔,这个坐在书房里的指手画脚光说不练的书呆子,直到他的最后一天也要为他所属的阶级效忠。诚然,他也有一笔帐要跟资本主义算——那就是机器。他的哲学的独特性就在于,他试图解开一道化圆为方①的难题——要一个没有技术和机器的资本主义。他的哲学自诞生之日起就陷入了无法解决的矛盾之中,显得混乱不堪,但是,这种哲学却享有相当的声誉,因为它符合“莫希干人”的社会观,而且还提出一个摆脱困境的“出路”。
①化圆为方,数学名词,即不能解的算题,比喻无法解决的难题。
施尼雷尔自己把自己几乎当成了救世主,肩负着解开资本主义脖子上的绞索,把它引向万里无云、永世繁荣的乐土的重任。他当真把自己当成了保存地球人思想精华——即作为他本阶级思想信念的那种哲学——的卫道士。他是奋不顾身地为这一思想献身的。只是为了这个思想,他才决定踏上这条非常冒险的旅程。只是为了这个思想,他,一个机器的狂热反对派,才决定借助机器,让自己听凭它的摆布,把自己这条“人类之中最有价值的”性命托付于它。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