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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毫无预兆的,若桢突然停下来动作,说:“那个男人叫陈志强,和我结婚又离婚的那个,就是他。”其实这个用不着她讲,经历了那样的变故,浩钧岂会猜测不到。若桢也想到了这些,歉然地一笑,又说:“我和你结婚这么久,好几次想跟你说这件事,但是……”
若桢欲言又止,想解释什么,其实如果浩钧介怀的话,这种事再解释也没有用,可是浩钧并不介意也不好奇,倒显得若桢心里有愧。若桢停顿下来,看着浩钧。浩钧也在看着她。两人这么默默地对视。浩钧觉得周围忽而万籁俱寂,忽而夏蝉齐鸣,仿佛坐在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里,车窗外一棵棵树,一片片田野飞快地朝后退去。每一棵树,每一片田野都像是他和若桢生活的一个个片断,片断与片断之间,是一块块空白。
若桢还是讲了下去。她和陈志强认识几个月后结的婚,婚后不久就离婚了。这段婚姻仿佛高高的烟囱里吐出的浓烟,倏尔散开,倏尔变淡,倏尔飘忽不见。而若桢和他结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留在省城,不用被送回家乡去。”临近毕业的时候,像她这样为工作夜不能寐的女大学生实在是太多了,可供志强选择的余地很大,容不得她犹豫。有一次若桢甚至想,与其流落在社会上被那些大款老板包养起来做二奶,倒还不如名正言顺地嫁给志强,好歹是明媒正娶,好歹有盖着国家钢印的结婚证。两害并至选其轻,这或许也是人的一个本能。若桢讲到这里,擦了擦眼泪,说:“所以,我和陈志强结婚了,那天是6月28号,我们离校的第二天。离婚之后我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就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你记得吗?那是毕业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浩钧怅惘地看着天花板。他想,若桢和志强的婚姻一定是不幸福的,否则不会那么快就离婚。但他们的生活究竟会有多么的不幸福,浩钧实在不愿去想,也不忍去听。他摇了摇头,说:“若桢,那些伤心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何苦呢?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况,我看他也不会再来纠缠。多讲一遍,反倒会让我们两个都难过。”
若桢呆了。她本来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和浩钧讲,但他似乎并不想听,再没有比这更让她尴尬的事情了。若桢蓦地感觉到丝丝的寒意,沉默了起来。
第五部分爱这个字对她是一种奢谈
晚上,若桢抱了一床被子,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浩钧躺在床上。他们家很小,客厅和卧室其实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帘,夜深人静了,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浩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晰而明白地感觉到他对若桢的爱一刻都不曾停下来。在康复医院的走廊里,若桢那么冷酷地对他说要走,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在艳芳肉食店,听惠民慷慨陈辞的时候;在K市记者站的斗室里,老曹和他促膝长谈,戏论人生爱情命运的时候;他坐在开往省城的车里,思绪上下颠簸的时候;他挥刀砍着自己的躯体,任血肉与刀锋交错的时候,他都没有停止过对若桢的爱和想念。即便是他昏倒在地,失去知觉的时刻,他还是在爱着、在思念着若桢。就是他自己认为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若桢,痛恨若桢的绝决和逃避的时候,若桢也还是站在那里,在一切思绪和悲哀的背后。
浩钧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就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若桢身边,告诉她他的感觉呢?他不敢肯定若桢会答应一切重新开始,但至少她可以不再认为他已经不爱她,他们的感情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
若桢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的呼吸轻幽而浮浅,像一只停在荷叶上的蜻蜓。
初冬的夜风,在这个北方的城市里显得格外凛冽。风在窗外呜呜地打着旋,门和门框轻微地撞击,发出极度缓慢的,铿然的声响,“砰——砰——砰——砰”。
若桢掀开了被子,走到门口,推了一下门。砰砰的声音小了一些。可没等若桢躺好,砰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加厉害些。
“你还没有睡着?”
“这门,晃得真叫人心烦。”
“是啊,好像以前不响的。”
“你忘了,每到冬天一刮风的时候,这门总要响的。今年也真奇怪了,好像每个晚上都刮风。”
“你撕一张报纸,折一下,塞到门缝里,可能会好一些。”
若桢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是个办法。”说着说着,若桢竟无声地流出泪来,被风吹后干结在脸上,皮肤一阵紧巴巴的难受。塞了报纸之后响声果然小了很多,窗外呜呜的风声却好像更加凄厉,仿佛因为钻不进房子而发着脾气。浩钧说:“每天拿报纸塞也不是办法,将来我买两根橡胶条,拿502胶水粘在门框上,估计就不会有事了。”这次若桢却没有搭话。屋子里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宁静的淡然。
浩钧失望地翻了个身,伤口一阵火火的感觉。浩钧忍痛没有出声。客厅那边鸦雀无声,好像连若桢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浩钧翕张着嘴唇,想要说的话终于没有能够说出口。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提将来呢?他或许只能给若桢买来两根橡胶条,解决一下夜晚门响的问题而已,将来的那么多粘稠的日子,他除了几万块钱的债和窘迫的生活,什么都不可能给她。这也难怪若桢一听到将来就默不作声了。
浩钧知道,若桢是从遥远的南疆的那个小村子里走出来的,她是个单纯的农家女孩。她所有的目的,都只不过想要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这又有什么错呢?她跟孝桐在一起,跟志强在一起,跟他在一起,都是为了让她的生活美好起来,不用再去重复一个农村女子的宿命。至于生活不尽人意,只能是这三个先后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没用而已,若桢并没有错,所以她现在的沉默不语也不难理解。
浩钧想,明天就走吧,回K市去,若桢迟早要有新的生活的,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安静地走开,不去做一块绊脚石。对于他这样一个两手空空,除了债务和负担之外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弟而言,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的消费,没有钱,就连爱情也维系不了多久。浩钧这么想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层软软的布帘后面,若桢静静地站着。她透过两块布帘交错的间隙,看着床上的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填充了她极度空虚的心灵,又将她的心再度掏空的男人。布帘轻轻地随风摆动,时而遮住,时而显露出浩钧的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曾经用他自己胸膛的温度把她心里的坚冰融化了,但他一走,那块坚冰重新冻结起来,竟仿佛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消融。若桢一次又一次地自问,到底还爱不爱浩钧。她忽然觉得爱这个字眼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奢谈。她今年不过32岁,而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有过三个男人,有过三段迥乎不同的爱情故事。她似乎已经把毕生的情感和爱意,都付出在这三段感情之中了,仿佛一个空空的火柴盒,再也不会有瞬间迸发的光热。其实在离开浩钧的日子里,若桢也渐渐地想明白了。她并不是不愿去爱浩钧,而是不敢去爱。在她离开他的时候,他竟然不去做丝毫的挽留,任她从他的身边走开。她觉得浩钧对她失望透顶,因为她的自私,狭隘和冷酷。一个宁愿自己承担起所有沉重的负担,宁愿在她面前自寻死路,也不愿和她一起走、一起面对这些困难的男人,该会多么恨她,多么瞧不起她。
第五部分她离开浩钧未必会得到幸福
回想起和浩钧一起生活的这几年,他惦记最多的就是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到委屈,一旦发现因为贫穷带来了些许的不快,他立刻懊恼不已,深深地自责。她离开他,对他而言是极不公平的,但是——如果她不顾贫穷和窘迫同他一路走到底,对她而言就是公平的吗?
爱,无比浓烈的爱,在随爱而来的痛苦里稀释成了平淡的水,慢慢地不再浓烈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化不开的苦涩。若桢哀哀地想,浩钧一定认为她是一个不会陪伴他度过生命中最长的一个寒冬的女人,与其说是她抛弃了浩钧,倒不如说是浩钧抛弃了她。她离开浩钧未必会得到幸福,所以这么做只会证明她的渺小和低下,而浩钧离开她却一定会遍尝生活的艰难,这反倒成全了他的人格和意志。若桢站在那层软软的布帘后边,羞愧难当。一阵窗缝里溜进来的轻风都可以把这层藩篱高高地吹起来,但对她而言它却又是如此坚固,如此不可逾越。它静静地垂着,静静地摇摆,静静地把若桢和浩钧分成了两个世界。
浩钧躺在床上,在爱与恨的反复折磨中强迫自己睡去,不要去干扰若桢对新生活的希冀。若桢则站在布帘后面,听着浩钧越来越平稳的呼吸,感觉到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海水袭来,一直埋到了她的胸口,断绝了她最后一次试图挽回一切的努力。
很快就是黎明了。
快七点的时候,浩钧醒来。若桢已经在做早饭了。蒸鸡蛋的味道很浓,也很香,大概放了蚝油和肉松,这是他最喜欢的口味。若桢见浩钧下床了,忙说:“你忙什么,还早呢,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你还是这么早就上班?”
若桢把蒸鸡蛋从锅里取出来,放在小餐桌上,笑道:“是啊,今天还要再早些呢,上午还有个会议,我得把会议室打扫打扫,好像纯净水也没有了,也得叫人送。”
“那你赶快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若桢犹豫着说:“那,我中午带点东西回来,你想吃什么?”
浩钧努力想了想,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说:“你看吧,我这几天嘴里没感觉,吃什么都一样。”若桢看看闹钟,真的要走了,只好点点头。等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