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肖景行摇头:“如果是五十三、六十三,我会介意,会抄起木棍打断他的腿。可我七十三了,该介意什么?我问他要不要留在信软,他说,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你说为了信软,他会叫我爹地么?冲着那声爹地,我该让他得偿所愿,让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你还和他聊了什么?”
肖景行望着她,笑道:“他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是1979年的盛夏早上,天闷云重,似乎要下雨,边防站森严关卡。肖景行一大早就站在了那里,他要接一个人。退伍后,他被分到了这里的县政府,干了两年仍是个普通科员,部队里培养起的那点凌云壮志也似乎快要被沉闷的环境给消磨掉了。
他要接的是一位棉纱厂老板邵庆满,他62年从本地偷渡去香港,十余年后小有身家。当时内地尚未改革开放,但毗邻香港的这个小县城,已是半公开化的引入港资,在村落间开起了无数间的棉纱厂,邵庆满就是其中一位港商。肖景行因为公务接待认识了他,进而成为能聊两句的朋友。
农历七月,邵庆满打算回乡祭祖。边防站只打开一处闸口,哨兵装备荷弹,人流熙熙攘攘,无数人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却没什么杂噪声,通行时请保持肃静。
肖景行等了许久,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他还没看见来人。正当他翘首期盼时,视线中闯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像偶然看见的报纸上的那种女孩。短发、大眼睛、白衬衫、黑裙、小腿肚、再是白袜子、皮鞋。她随着人群慢慢的走到闸口,偶尔抬头看看站在高处的边防兵,眼神中有那么点惧意和好奇。
肖景行想,这是谁家的女儿回乡探亲来了。
女孩刚刚过来,四处张望是否有人来接她时,尖锐声响起,这幅流淌美满的画面即刻就被打断了,喇叭声大喊:“抓住他,他是逃港的,逃港的。”
人群开始骚乱,好几人都越过铁栏往外奔跑,有人撞到女孩,她重重摔在地上,起来时,又听到枪声,吓得赶紧抱头。肖景行越过人群,把她给拉到一边,她双手拿着包,放在身前,说谢谢。士兵开枪了,命中一位逃跑的年轻男子的左小腿,他在不远处倒地痛叫,有人把他拉走了。
女孩开口问:“他们为什么要开枪?”
“他们再逃过去了,就抓不回来了。”
女孩再问:“他们逃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有人很多年没回来,父母死没死的,都不知道,也许想回来看看。”
“他们有错吗?”
“也许没有。”肖景行回答。听闻英女王又要大赦,每天深夜里不知有多少人想游过这条香江,次日清晨,尸体遍布江面。
女孩子沉默,肖景行想,不是个话多的女孩。
两人站在墙边,一站就是一个小时。下雨了,边防站的墙根本就不是墙,挡不住风雨,肖景行再看手表,问:“没有人来接你吗?”
女孩子道:“我在想,会不会是你。我弟弟一直咳嗽不停,爹地要送他去医院,让我替他回乡。”
“你爹地,是邵庆满?”
“你是……肖叔叔?我叫邵明子。”
他俩站得太久了,雨越下越大,顷刻不停。79年,S市还不是S市,只是个乡下,别说高楼大厦,连条像样点的路都没有。风雨如痴如狂,两人用了四个小时,满身泥泞,才回到了邵庆满的祖屋里。
邵明子坐了下来,陪着他:“就算再回到那一天,我也希望可以见到你。”
肖景行却摇头:“不,明子,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再回到那一天,我一定不去扶你。无论我对别人怎么坏,他们都还能从我这里拿到想要的东西,可你能在我这儿拿到什么?”
邵明子手指摸过被子,道:“你彻底放下这些事,我就觉得很幸福。”
肖景行伸手抚过她的发髻,脸上动容:“是的,我都不管了。以后我的任务就是跟老天爷斗,跟这幅身体斗,让它能多陪你几年。只不过半身不遂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邵明子起身熄灯,朝病床上的人说:“晚安。”
“好了,睡吧,睡吧。”他的一生太过躁动不安,只有在邵明子身边,那份如影相随的饥饿感才会安安静静的睡觉,不被惊起。
等他熟睡了,邵明子才走出里间,肖亦群还未走,他说:“我看着吧,你先去休息。”
邵明子双手握住,走了几步,又回头:“艾伦,我们谈谈吧。”
之前不肯好好谈,是因为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讨论和争执,就可以表明她的态度。其实她之所以反对,原因不单单是陆琪,一个对自身修养行为严苛得冰冷的人,不会轻易去看低人。她只是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刺激到病重中的肖景行,能压后的为什么不压后,一旦他走了,说什么都没用。二来,肖亦群身边有海宁这样的优秀女孩,却还和有夫之妇纠缠不清,闹到婚都结不了,错误不应该得到奖赏和鼓励。
“你真想好了把人生交到那个女孩子手上?”
“妈,你对她都有偏见。”
“偏见?偏见每个人都有,你能确保自己的就不是偏见?如果要拿传统女孩的标准去约束人,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好例子。要是只做一个邻居或者朋友,我会觉得她没什么不好,经历得多,慢慢沉淀下来都是一笔难得的财富。况且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在追求生活的安稳。没有你,她也会比许多人都活得精彩。”
“只是,你确定她适合你?有你在,她会过得更轻松更快乐,不仅因为你有钱给她花,更因为你什么都会替她想到。她只是带给你一时的新鲜感,你却为此要付出一生的代价。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不是个定性的女孩,这点我想不用去了解就能分辨得出,哪天她不想陪你玩了,她随时都可以走。而你从小起,就是杯子朝哪个角度摆都有讲究的人。你会付出很多的,心酸心累,比你想象的要多。”
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被照顾的一方,邵明子也免不了这样的私心。
肖亦群反问:“妈妈,你就没有付出过一点的心酸心累吗?”
没有吗?十九岁的邵明子和今天的邵明子,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守夜中,肖亦群睡不着觉,给陆琪打电话,说下周就回来。
“你爸爸的病情好转了?”
“嗯。医生说他恢复很好,第一次看见脾气那么大,斗志还那么强的老人,过两天就能出院。”
肖亦群没有注意到他的语调开始变得柔和。
“因为那是肖老,永不服输的肖老。”肖景行的发家史,陆琪当然知道。不同于市面上那些写传纪,异乎顺畅、天降贵人的成功人士,肖景行的一生磕难多多。他开倒了十来家公司,88年,已年近五旬的他欠下百万债务,亲人离散,不知又从哪里拿来30万,这才创办了信软。
肖亦群听她说这些坊间传闻,只微微一笑。
1988年,他已经到了美国,妈妈也在修文学院的博士课程。一日晚饭后,邵明子给香港挂了个电话,让他也和外公说两句。他真的只叫了声外公好,就跑去一边玩积木,但那一次妈妈却聊得很长。挂完后,邵明子不顾他的积木没搭玩,一把抱着他上了楼梯。
肖亦群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邵明子从来没有那么抱过他,紧紧的把他贴在心口,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外公告诉了他,说你该回信软去,因为当年你母亲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借30万给肖景行,只要我肯借,她就答应,从此之后在美国好好呆着,你和她,与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外公说:“那个时候,我手上也没这么多余钱,卖了些东西,才凑足了数。我把袋子扔在肖景行面前,问他是什么德行,害明子害得还不够吗?他把钱接下了,说他会还,会10倍、20倍的还,可我那时根本看不上他,只想着让明子离他远一点。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肖景行后来真的还钱了,96年信软国内市场的营业额破亿元大关。他多方打探,找去了美国,要把信软一半的股份都给邵家,早已分居的孙红梅听闻,也追了过来,扬言谁敢分她家的钱,她刀子就往谁身上比划。
邵明子说:“这个钱我不需要,你给需要的人去。我曾经问过你,愿不愿意娶我,你说你没做出一番事来,不配。现在呢,我还是拿这个话问你。”
半年后,肖景行和孙红梅终于达成了财产分割协议,离婚;叶增和邵明子也办完了手续。没有婚礼,肖景行也在旧金山买了一套房子,三人静静的住了进去,然后邵家的小艾伦就这样变成了肖亦群。他并没有反对,无论邵明子嫁给叶增,还是肖景行。只是年少时期的孤静和倔强,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那事情都解决了吗?郑睿告诉我,邢堃愿意作证,吕工也去了美国,应该可以扳倒肖亦玮了。”
“嗯。”
“那我们之间的事情呢?”
“也会很快解决。”
“那就是没解决了?你妈妈很反对?”
“如果他们不同意,你怎么办?”
陆琪的口气听上去甚是轻松:“你要不要我?你要我的话,那就慢慢磨呗。”
“她对我有点生气,不过,她听爸爸的。”
“你第一次叫他爸爸。”
“不是第一次。”
“你回国后,来趟我家。”
“怎么了?”
“被人抓到了。我妈说了,看不到有人上门来领,誓死不放人。”
肖亦群在电话里听陆琪说起这遭遇,心想,这陆家该也是个经典。
肖亦群不在,陆琪闲得无聊,她有上网投几封简历,想另找份工,但她不能去找朋友玩,那空闲时间还是大把大把的。
今年车市也看淡,宝马车也有库存,一个星期就让她提到了车。新车上手,她一踩油门,就去了市区一家商场。逛了半天,挑了几件裙子,都是款型出众、颜色鲜艳,穿衣镜里看时,想起叶海宁的素装样子,心想,莫非肖亦群喜欢这样的?
结果一件都没买成,倒给肖亦群买了不少。
她下到车库,打电话给蒋林珊,问她辞职辞得怎样?什么时候走?说话间,也没主意到对面车子旁边站着的三个人。她按开车锁,把袋子往车后座扔去,突然听到有人喊:“那不是琪琪吗?”
声音太熟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