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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膳时分,皇帝与平时一般到了昭纯宫,见那小女子站在门口等他,心里就一热。“天气恁个冷,你站在外头,着凉了怎办?”他佯怒责怪道。
杨茹却是不怕他的,挽着他的手,动作轻缓地往里走。“妾今儿特别想见官家,也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孩儿想念爹了。”
难得听她说这些不是情话的情话,皇帝嘴角的笑意不由深了些许。“你个小妮儿,莫不是知道朕今儿叫人给你准备了惊喜不成?”
杨茹自然是不晓得的。她疑惑地看着他,皇帝心情极好地对着身后的常福道:“还不给淑妃呈上来。”
常福话里带笑,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打开:“娘子,这是进贡的上好和田玉,官家亲自叫人雕成了送子观音,又于护国寺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保佑母子平安的哩!”
杨茹瞅了那观音一眼,确实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好玉。这玉自然不算什么,难能可贵的是那份心意,母子平安,皇帝能够这么想着她,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杨茹自然也给面子,晚膳时亲自给他夹了爱吃的几样菜,温柔的小样儿,让皇帝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的好主意。
晚膳后,二人于帐间说话。
“官家,妾福气咧。”
皇帝揉着她的腰,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是怎么说?”杨茹惆怅地叹口气,旋而又强迫自己扬起笑脸:“虽说自幼丧父丧母,但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哥嫂嫂待妾比待亲生儿子都好,妾自小就对自己道,日后定然是要报答兄嫂大恩的。”
皇帝已经敛了笑,静静地看着她。
杨茹与他对视,并不退缩,抚了抚他的面颊,往他怀里靠了些:“官家,妾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一人身陷危险。”她抬头望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翦瞳温浅如月:“在妾的心中,哥哥与官家是一般重要的人。”
这般直白,除了她,还能是谁?皇帝认命地叹口气。他就知道,他在她心中永远不会是顶重要的那个。但是能和她兄长相提并论,他该是满足了吧?皇帝自嘲地想。
“侄儿们孝顺,不会眼看着父亲战死沙场的。妾怕他们擅自行动反倒叫人拿了把柄,官家,您就当是怜惜妾,叫侄儿们去吧。”杨茹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全都清清楚楚地摆到他面前。
皇帝抚着她的秀发,静默了许久。杨家大郎已经几次三番请命前往前线,但是他都阻了回去。他不是没有顾虑的,杨家在军中威望极深,一旦杨家儿郎们出发,这十万大军,可不可能就此成为杨家的附属。他是帝王,想的永远不可能太简单。
但是他又不能看着她为兄长担忧过度,她怀着孩子,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有去无回。他怎么敢拿她的生死开玩笑?实在不成,就等杨家人回朝,再行处置吧。
“你莫急,朕明日就下旨,让你侄儿们快马赶去前线。你兄长定然能安然回来的。”
“恩。”杨茹将脸埋在他怀里,嘴角翘起淡淡的弧度。
“官家,您对茹儿真好。”
回答她的,是皇帝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
第二日,佘氏再次进宫。
“嫂嫂,官家已经发话,让侄儿们赶往前线营救哥哥。”
“真的?”佘氏惊喜道,可是继而又是愁眉不展。她又想起了那个预言,前是结发多年的丈夫,后是亲生的儿子,无论是哪头出了差错,她都会生不如死。
身为妻子,身为母亲,她这些日子已经不堪重负,不敢在儿媳们面前露出一点,只能与茹儿相商,又恐害她担心,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杨茹看着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的嫂嫂,尽力地安慰她:“嫂嫂莫急,侄儿们定然能够将哥哥平安带回来的。”三郎四郎已经在赶往前线的路上,大郎带着其余弟弟们快马加鞭赶去,兄弟七人应该差不多时间到达。
如今需要担忧的是哥哥被困两狼山,等到大郎他们前往营救之时,尽管潘仁美不在军中,但是万一援兵依旧不肯尽力,还是让侄儿们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可如何是好?
杨茹是万不敢说出那预言的真相的---去了七子,回来的只有六郎。嫂嫂若是知道这事,只怕会比现在伤心欲绝一万倍吧?
如今,在侄儿们出发营救之前,她必须把话交代清楚,为了他们平安归来,她也顾不得其他了。趁此机会,不让潘仁美‘英勇’死于敌手,她都觉得对不起他!“嫂嫂,让侄儿们出发前来见我。”
第二日,大郎带着弟弟们进宫。
昭纯宫里,杨茹因为有孕,正歪靠在榻上休息。五个侄儿一一问礼后便安静地站在殿内,等着姑姑发话。娘说姑姑有话要交代,叫他们务必听话,大郎和二郎尤其觉得惊奇,这个比他们年纪还小些的姑姑自小便只会玩,难道对于行兵打仗还有心得不成?
杨茹也不管这些,反正是自己侄儿,觉得她惊世骇俗也不会到处说道。她扶着腰起身,走到五郎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五郎,这两年里,兵法、医术学的如何?”
五郎脸上平淡无波,越发显得淡漠:“回姑姑的话,皆可。”
杨茹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到了前线,与三郎四郎道,让他们共同统帅三军,你与大郎二郎一道营救父亲。”五郎会医术,让他和哥哥弟弟们一同前去,她也比较放心。她早就叫锦绣收拾好了各类伤药,到时让他们一起带去。她没有忘记,她的哥哥似乎是中了毒箭,为了不拖累儿子们,才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的。
听了杨茹这话,大郎立马皱了眉:“姑姑,没有官家的圣旨,恐怕……”杨茹挥挥手,无所谓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只有三郎和四郎坐镇,你们才不会腹背受敌。”如今唯一的优势就是潘仁美不是统帅,便是军中让他安插了人手,也不至于呼风唤雨。且军中将士多杨家心腹,十之七八都是拥护三郎四郎的,如此,好歹援助之时,大郎他们不至于腹背受敌。
原本杨茹也想过,让身为大哥的大郎留守,但是他已经随着父亲在军营中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不说,对两狼山的地形也熟悉,只有他带队前去救援才能够更顺利,也更让人放心。
“七郎。”杨茹看着一脸冲动的小侄儿,心中无奈:“我知道若是阻止你前去,你定然不肯,但是你一定要答应姑姑一件事。”
七郎果然面带惭愧,拱手道:“姑姑您说。”
“紧紧地跟着哥哥们,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杨茹最怕这侄儿还是不听父兄的话,到时候还是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结果。
“是……”七郎似乎想要反驳,但是在大哥和二哥迫势的眼神下,只能无力地点头。“姑姑请放心,七郎谨记。”
杨茹还是不放心,对着一向稳重的二郎吩咐道:“二郎,看紧了他。”二郎连忙称是。
“六郎。”杨茹看着这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男人的侄儿,浅浅一笑,依稀记得他们小时候,三郎四郎性子淡,六郎和七郎则不然,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最爱闹腾。想着想着,眼眶就忍不住发红:“六郎,你们一定都要好好地回来。”
“等你们回来,姑姑就去求皇上,给你和柴郡主指婚。”杨茹忍着哽咽,说完这话,果然看到六郎惊喜的表情。不只是六郎的婚事,还有四郎,她家侄儿,可不能便宜那什么辽国的公主,四郎探母什么的,就让他留在传说故事中吧。
六郎喜上眉梢,重重地给杨茹行了个大礼:“六郎谢姑姑成全!”
吩咐完这些,杨茹最后留下了大郎,只道还有些事要关照他。
“大朗。”杨茹看着这个已近而立的侄子,叹了口气:“你母亲都告诉我了。”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七子去六子归。”
果然,听到姑姑的话,大郎瞬间就瞪大了眼,惊呼道:“姑姑……”他大约没有想到母亲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身处深宫里的姑姑,何况姑姑如今身怀六甲,怎么可以忧思过重?
“七子去六子归。”杨茹轻轻地敲着桌面,又重复了一遍:“你莫不是打算让弟弟们都平安归来,自己却马革裹尸吧?”
眼睛是人类灵魂的窗户,人可以说谎,眼神却不能。杨茹牢牢地盯着大郎的眼睛,他竟然心虚地不敢看她。杨茹在心中顿时长叹,她家大侄儿果然是个好哥哥,只是他却不知,六子归,哪里是指六个儿子,而是第六个儿子啊!
“听姑姑一言。”杨茹看着他,定定道:“此战,你们全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杨大郎眉头紧皱,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给出保证,此行危险万分,他定然是以父亲和弟弟们的安危为重的。
杨茹叹了口气,也没指望他回答,只一个人继续道:“你们不仅要给我全都平安回来,我还要,让潘仁美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杨茹的声音冷若寒冰。潘仁美必死,他是潘家的支柱,他不死,杨家就势必不得安宁,即便这一次金沙滩之役杨家没有折损,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过了此战,杨茹再没有先知,届时,她就好比走入黑暗之中的死角,面对潘家防不胜防的阴谋,她又该怎么保全杨家?
大郎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吃惊地看着她,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孔,为何却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单纯明媚的姑姑?他的姑姑,明明是嘴硬心软的人,何时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莫非这深宫,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吗?
杨茹抚了抚肚子,嘴角微勾,双眼却慢慢地闭紧:“大郎,你难道还不明白姑姑为什么会进宫吗?”萧索而无力的声音,让大郎心中猛地一跳。他的姑姑,原本是和八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此刻的她呢,满身忧伤,颓废无助。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罢了,缘何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进宫?大郎心中喃喃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眼角泪光晶莹的姑姑,大郎握紧了拳头,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唯能仰起头,硬生生将男儿泪憋下。
若是没有姑姑在宫中,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