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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用看待恶魔的眼神看着我。
“忏悔,波尔塞林诺先生!”我喝斥道:“就算你逃避,我也会追到七层地狱去!就在这里,在我面前,在诸神面前向她忏悔!你害了她,你杀了她,你毁了她的孩子!忏悔!”我把戒指砸在他脸上:“向你发誓生死与共的妻子,向我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忏悔!向当年懦弱得臣服于黑手党的你忏悔!你这不知羞耻的黑手党徒!”
戒指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如注涌出,如同母亲最后嘴角的嫣红,美丽鲜明,预示着死亡的接近与到来。
时隔二十年,我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忏悔,”我说,“她在等你的道歉,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艾丽:埃莉卡的昵称。
PS:最后一段借鉴了《冰与火之歌》中魔山与红毒蛇之战。
☆、我是谁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与波尔塞林诺先生交谈的四个小时度日如年,每一个小时长如一季。在工作人员提醒我会话结束时,我的感觉不亚于犯人听到狱警宣布他服刑结束,因此我收拾起纸笔不带任何留恋地准备离开。
“艾丽,”那男人在被警察拽起来时喃喃道,“我们以后……”
“不会再见面了。”我把戒指戴回手指,“再见。或许换个说法,”走出接待室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永别,波尔塞林诺先生。”
他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房门在我身后关闭时,我听见他不易察觉的低语:
“……诸神祝你好运,孩子。”
我一路走出安保处,博士男抱着我的背包在楼梯下徘徊,见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我绕过他把背包夺过来:“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请你起码有一天像个成年人吧。”
“如何?你从令尊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多多少少有一点吧。”我发动汽车引擎,顺便打开了GPS导航仪:“你身上有多少钱?”
“诶?”说话间他从身上摸出几张银行卡,哪个行业爬到高处生活都不会太过窘迫,我接过卡:“足够了,回来后还给你。加利息。”
我的助手竟也没有抓狂:“你又要去哪里?”
我在GPS上输入地址,他果不其然再一次惊呼道:“去墨西拿干什么?看足球?”他真的手机登录意甲联赛官网:“这个月没有墨西拿俱乐部的主场。”
我开始后悔向他说明行程:“别用你低下的情商来揣测我的智商。”
“但你没有理由去西西里岛。”
“我去找蓝波。”
波维诺家族总部位于西西里岛墨西拿,距首府巴勒莫相隔不远。蓝波不会继续待在威尼斯,我只有重回大本营去找他,有些问题我必须选择相信他的亲口回答。
既然那个被我视作耻辱的父亲向我证明他对母亲的悔意,我或许也可以听听蓝波的话。
博士男坚持开车送我一程,刚上路他问我:“你家在墨西拿吗?”
“曾经的。”我扣好安全带,困意随着夜晚的雾气蒸腾而上。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他又道:“他是你弟弟吧?”
我不满地回头:“是,又怎样?”
“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多久?”
“我从出生起就跟着母亲进入波维诺家族了。”
他专注地开车,过了一会说:“你不打算给你父亲争取减刑吗?”
“你很烦。”再次被吵醒的我无比烦躁:“他是黑手党。”
博士男一脚踩下了刹车。
“你干什么!”
汽车稳稳停在刹车带上,他看我时表情紧绷得如同换了个人。
“埃莉卡,我是不太了解你在什么波维诺的那十八年是怎么度过的,但如果是我,假使我妹妹当了黑手党,即使我劝不回她,也绝不会落井下石。”
我也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没错。”
“没错?”他质问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苏艾特是可怜,但如果被告没有撒谎,你这等行径与谋害无辜无异;你爸爸在狱中一待二十年,你连减刑都不愿意帮他申请吗?”
“黑手党都该死!”我失态吼道。
“他们是你的家人!”他厉声吼了回来。
“即使如此也该死!!”
争执而起的业火无故燃烧起来:“就算把我这句话拿去发报纸头版,我向上帝保证也不会有谁说我错了!他们的资本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他们的手上染了多少无辜的血?他们甘愿做老鼠危害社会,这群渣滓就是被全部送进油锅,也会有无数人为我鼓掌叫好!我只是惩罚他们罢了,我哪里做错了?!”
他的手掐破了方向盘的皮套:“埃莉卡,你也是黑手党”
“所以我妈妈被车撞死了,从小只能靠一张照片认识爸爸,家族里处处有人管我叫‘小波尔塞林诺’!”怒火把午夜里的寒冷驱散殆尽,我只想把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气全部吐净:“我告诉你我没错!我就是公报私仇,我就是六亲不认,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呼出的空气在寒夜里凝结成水珠,汇聚而成的白雾在昏黄的车灯下发散消失。冰冷的空气里,这个陪我从大学一路走到现在的男人神里透出的,是不亚于蓝波的冷漠。
“好吧,你公报私仇,六亲不认,不惜手段报复黑手党……好吧,好吧,”他用力按住我的肩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当律师呢,埃莉卡·波尔塞林诺?”
……诶?
“你说过喜欢律师这个职业,因为法律绝对公正。‘犯错就会被惩罚,若遭陷害必将被拯救’……”
“可为了复仇不惜玷污法律的你,跟令尊有什么区别?”
诶?
四下里流动的空气,阻碍的呼吸,还有黑夜里窗外的蝉鸣,被全部排斥于一个车厢大小的自我空间外。
很久一段时间,我忘记了人类如何汲取氧气。等我反应过来时,某些恶心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回放,母亲的尖叫,爷爷的叱骂,父亲的嘶吼,襁褓里蓝波的哭泣……那些话,平日充当我跟班的男人质问我的话疯狂地在脑海中爆炸,所有一切我往日拼命逃避的痛苦争先恐后地向我袭来。
真的吗,我被一连串的质疑压得喘不过气,真的吗,我不停地问自己,真的吗——
我不配做律师?!
不可能的……
我当然配做律师,我当然……我比谁都喜欢这个职业,而且我比谁都做得更好!这样不就够了吗?为什么问我理由,理由很重要么……
我选择当律师当然是因为……
因为……
可以脱口而出的理由,被我挂在嘴边的名头,全部在问题真正来临时堵塞住了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喉中之刺划破了我仅剩的自尊。
我那时终于意识到他是对的。
其他人可以目无王法任意妄为,唯独我不行。
我是律师。
“我的职业是拿人钱财j□j,但我服务的对象不止是我的委托人。”
“请继续保持下去吧。不出三年,你会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我倒在车座上,想起毕业入职那年的宣誓词。
在我宣誓前帕茨老师问我,你真的想好了吗,做好准备了吗?
我那时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好了,接触这门职业的那一刻我便准备好了。老师笑了笑:“那么踏出这一步后,就不要再后悔了。”
——你已无路可退。
【我宣誓,为了实现公平正义和维护国家利益,我一定公正无私,认真努力地履行我的职责。】
【从今天起您就是意大利律师的一份子了,恭喜您,波尔塞林诺小姐。】
余音消散,往事消弭,回忆倒带,记忆开始清晰。
多年前我摩拳擦掌准备进入这个圈子时的心情,终于被我在这不知方向的黑暗里挖掘而出。
回忆起当年的感觉很是微妙,来自于学生时代的幼稚,来自于家族温室中不知疾苦的理想主义,然而更多的是被我遗忘多年的一心一意。我还记得当年坚信不疑善恶终有所报,我也记得十六岁提前进入大学选修法律时第一次跟爷爷争执不下。那些法律条文我倒背如流,时至今日却在私欲之下忘记了职业的真正守则。
很多年前我还坐在大学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帕茨老师说,理智与情感就像冰与火,它们或许可以相映成趣,但绝不会共存相惜。很多人做一份工作是为了谋生,而你选择它做为终身追求,既然你并未为名利所困,我希望你能在真正踏入社会时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纵使是我也没有听懂她的教诲。
她善意地笑道:法律也平衡不了一切纠纷,在踏入死板的条文也无法破解的困境时,并非逃避,而是面对。
“并非逃避,而是面对。”我默念了很多遍,直到他下车离开。
车子重新发动,一路向西西里岛驶去。晨雾渐开,彼时东方天空隐现鱼肚白,不过多久,新一天的第一缕光线将会突破云层罅隙洒向大地。我想我还不知道自己在追逐哪里,但我不会再自欺欺人,只要我还坚守此位——
自罗马出发,驱车经由跨海大桥横跨墨西拿海峡,第二天下午我已安顿好一切,站在了波维诺家族私人宅邸的门口。
找到那栋别墅时,我依然没有找出未来的方向,自我质疑的情绪在我重新想起职业誓言后依然梗在心坎。但还是不能就此放手,并非逃避,而是面对。我上前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洪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退后一步想把门关上,我抢先抓住门框:“哦我向上帝保证这一切不是你的幻觉。”
“埃……莉卡?”他揉了揉眼睛才说:“诸神在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孩子,你已经不属于……”
“我知道。”我强行跨进一脚阻止他关门:“你们宣布收回给我的姓氏,我只能重新拾起原姓。若您方便,请提醒波维诺家族九代首领先生,即使家父身处炼狱,但我清楚记得他并未被家族除名。”
洪伯听懂我的话时,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个陌生人:“难不成?”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是埃莉卡·波尔塞林诺,苏艾特小姐的代理律师。我想与蓝波先生见一面,我之前的冒犯之处——如果他愿意接受我的歉意。十分钟,我急需他的答案,拜托您。”
我言辞恳切,洪伯犹豫的目光中夹杂着疑惑与震惊,还有少剂量的设防和怀疑,但最后他拉开了铁门:“进来吧,埃莉卡。去会客的大厅,我去找蓝波少爷。
我走进大厅,一时间所有仆从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