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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到尾声,苏兆仪问她:“你今天晚上留在医院还是跟我走?”
陆筠飞快地回答:“我在这里照顾维以。”
“也好,虽然他也未必要你照顾,”苏兆仪抬腕看了看时间,“你们两年没见,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吧,明天晓晓就回来了。”
吴维以微微颔首:“我有数。”
苏兆仪离开了医院后,两个人回到病房,陆筠担心吴维以的身体,委婉的的建议他上床休息,却被他不在意地挥手阻止,说:“我们去阳台。”
陆筠这才发现病房外有个小阳台,放着一张茶几,还有张凉椅,非常干净,看来是有人常坐在这里。夜晚有点些微的凉意,陆筠去屋子里倒了杯热茶放到吴维以手里才落座。
微风拂面,吴维以握着茶杯,慢慢阖上眼睛片刻,问陆筠:“绑架是怎么回事?”
说话时的语气语调和当年别无二致,曾经的熟悉感再次回来。陆筠确实没想到他在遥远的医院里也知道这事,可见信息时代实在太可怕,连个秘密都藏不住。但心里更多的还是酸楚的甜蜜感。她怕他担心,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嗯,你看过新闻了?就跟新闻里说的一样,水电站差不多完工后,我跟其他两位工程师去伊斯兰堡处理点最后的事情,在庙里被劫持了,绑匪把我们关了三天,当时有二三十个人,我们互相支持着,没什么大事。”
吴维以沉吟片刻,又蓦然转过头盯着她,眼底的亮光几乎烫伤了她。
“可是有人质被打死了,你们几个是最后被释放的,还发生了枪战。”
几个月前的枪炮声响在耳畔,陆筠果断的把声音赶出脑海,表情轻松得很:“是这么回事,恐怖分子都被打死了。我们顺利的逃出来,没有伤到。维以,真的没关系,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说真的,我当时其实并不害怕。”
吴维以静静看着她。
陆筠抬起目光,视线落在远处,“我真的不怎么害怕,不是因为我勇敢,我只是觉得,这两年过得太累,太辛苦了,快抗不下去了。被绑架也就那么回事,没有时间想别的,嗯,应该说别的情绪都麻痹了吧。”
吴维以沉默片刻,所有的视线都被眼睑盖住了,“这两年,没有联系你,对不起。”
陆筠苦笑,这个道歉又算什么回事,完全是搞错了。她喃喃说:“维以,维以,你还想瞒着我啊……我碰到吴雨了。”
“吴雨?”吴维以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吃惊的表情。
“是啊,她还带我去了趟沅西,我在她家住了几天,认识了她爷爷,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会受伤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最后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每个字都想起来了。”
吴维以觉得前所未有的头痛,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再藏了,“小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陆筠盯着他,把眼泪逼回眼眶里,一字一句地咬出来:“吴维以,你听好。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让你来代我受劫。你给我好好活着……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我知道,没有下一次了。”吴维以放下茶杯,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是一样的柔软,只是冷得雪一样。
陆筠狠狠看他一眼,扯茶几上扯了几张面巾纸擦脸。她不知道这一天的眼泪怎么这么多,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看到她勉勉强强收了眼泪,吴维以别开话题:“小雨现在怎么样?”
“还好,她为了找你,年纪轻轻出来打工,我把她骂回去读书了。”
“回去读书就好,”吴维以松了口气,“她太年轻,我怕她遇到坏人。”
“嗯,”陆筠笑微微,“她虽然是个小姑娘,见识一般人都比不上。她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对你的话言听计从。我最后发火了,把你抬出来她才听话的。”
“是吗,”吴维以瞧着远方,露出个罕见的温柔笑容,眸子里都是溺爱之色,“我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她挺乖的。好些年不见,也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陆筠心说在你面前她自然很乖巧了,可我这么大个人也不能跟她较劲是不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仿佛是念着京剧念白的语气:“唔,什么样子吗,很漂亮。”
气氛在两个人刻意的营造下,倒是一下子缓和了。
吴维以又问:“工程怎么样了?”
虽然是疑问的问法,但语气是肯定的。顿时就回到了两个人最熟悉的话题上,陆筠一点点细致的叙述,吴维以慢慢听着,顺手拿过茶几上的纸笔算一算,就某一个问题详细的追问下去。这种专业性极强的聊天,怎么说都不会辞穷,片刻后,之前的感觉又回来。两年的磨砺之后,陆筠觉得自己的专业水平比起以前进步不少,可在吴维以面前,还是当年那个新手和学生。她郁闷自己的记忆力每况愈下,几乎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忍不住绷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咬着唇。
吴维以很久后才发现她的那些犹如蛛丝的紧张情绪,些微一怔,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笔,“好了,不说这个了。太枯燥了。”
陆筠很高兴有了台阶下,抿着嘴说:“一时半会我也不记得太多,回去后我拿资料给你。”
吴维以颔首,“好。”
不过是一瞬间,当年的默契都回来了。
两人静了一会,夜风旁若无人地从阳台上轻轻刮过,荡起了莫名的涟漪;明明是夏季的六月,陆筠却觉得寒气从脖子滚到脚尖滚了个来回。意大利的确比比国内凉爽一些,陆筠站起身,去屋子里拿过毯子该在吴维以腿上,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地震的时候,你受了多重的伤,除了腿,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没?”
吴维以早就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个,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开口,“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不好?”
没想得到这个答案,陆筠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旋即又笑着说了个“好”字。她心里是无法言说的惶恐,对吴维以的生活一无所知并不是这种惶恐的来源,更让她心惊的是吴维以根本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些事情。
被这样一打断,许多想问的问题也不敢再问,生怕再得到一个类似的委婉拒绝。一时间竟然尴尬得变成了哑巴。
好在敲门声适宜地响起来。
陆筠迅速冲过去开门,门外居然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个子极高的年轻男人。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这是医院,面前这人是位医生——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实在是因为这条件太优越的病房无比具有欺骗性。
年轻的医生对陆筠的出现感觉同样意外,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笑着点头算是招呼。陆筠立刻挤出一个笑,立刻错身让医生进屋;估摸着是日常的检查,她又转身去阳台想把吴维以推进屋来,结果瞠目结舌地发现他抓着轮椅扶手自己站了起来,慢慢走下轮椅,拖着双腿,以极其不协调的步伐艰难地把自己挪进屋,走得异常缓慢,看之令人不忍。
陆筠几步奔过去要扶住他;但那年轻的医生倒是比她反应快得多,她一个闪神,医生已经到了吴维以身边,从另一侧抓了吴维以的手臂帮他站稳,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肩头,扶着他坐到病房的床沿上。
看得出来医生做这种事情已经非常熟练,陆筠完全被震惊到了,傻傻地问:“维以,你的腿居然还可以走路?”
吴维以对医生感激的一笑,退了退靠到病床的床背上,又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她坐过来,解释:“嗯,以前不行,手术后就可以了。”
陆筠脑子太乱,没意识到他动作的含义,依然呆呆站在原地,轻轻地“嗯”了一声。百感交集,这一天酸涩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眼睛再次酸疼起来。
他这两年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勉强可以靠自己的腿行走……
等回神过来,先看到医生蹲在地上把吴维以的裤子卷到膝盖上,一点点细致地检查小腿,两个人用她完全不懂的意大利语熟练的交谈,把那些拗口的句子说得又快又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空气顿时压抑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语言这种东西也是,用的时候才觉得真是有必要掌握。陆筠的心一下子纠紧,站到床边一看,吴维以的膝盖以下蔓延着一条二十厘米长猩红的伤疤,缝合的痕迹历历可见。他的皮肤本来非常好,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之更是异常白皙,衬着这么夸张鲜艳的伤疤,让人怵目惊心。
年轻的医生在检查过程专注度很高,微微蹙着眉心,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深感忧心,陆筠盯着他的侧脸目不转睛,听不懂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只能从他的表情上去寻找吴维以病情的蛛丝马迹。看的久了才发现这个医生相貌居然相当不错,黑色卷曲的头发,鼻梁高挺,深陷的轮廓,像足了黑白片中的意大利电影的男主角。
他过了很久才站起来,在病历上写下不少东西;陆筠担心得要命,偷偷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上面写的似乎是英文。
医生离开病房后,她扶着吴维以靠在床背上休息,坐在床头盯着他:“医生说了什么?”
在灯光下,她的脸几乎是惨白的,眼睑下有着重重的阴影。吴维以握住她的手:“医生说恢复得非常好。”
陆筠身上冷了热热了冷,很想愤怒的说“如果情况良好那你们刚刚那么难看的脸色是为什么,还故意在我面前说意大利语”,但来此之前那些充足的思想建设挽救了她,她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出口;反而露出一个还算真挚的笑:“……那就好……”
吴维以发觉她手心湿热,手指轻微的哆嗦着就知道她多心了,她脸上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那么真挚,但心里是压根不信,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眼就看透的年轻姑娘了。吴维以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小筠,我没有骗你。”
三十四
他说,我没有骗你。
陆筠倾过身子,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涌上所有的力气,埋在他的肩头。
大概是住院太久,吴维以身上有股淡淡的药水味道飘过来,陆筠头昏脑涨,她的大脑已经想不清楚任何事情,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他看。
她死死箍着她,脸颊贴在一起,轻微的摩擦着;唇靠在他耳后,俯在他耳边,哽咽着开口:“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