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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早出发,与中午时分来到此行必经之地,位于西北边境省的中部的格拉姆小城。这座城市修建得朴素而精密,而且比别处更加凉爽,几乎使她忘记了旅途的疲倦。颠簸一路的心陡然沉静如湖泊。这座小城市没有伊斯兰堡里的随处可见的高楼,也没有拉瓦尔品的那么整齐的街道,但它独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不论目光到哪里,都能发现随处看到独具民族特色的店铺。这座城市就好像开在崇山峻岭中的一朵白色的花朵,某职程度上,比大城市更加迷人。
他们在街边的饭店吃了顿便饭,继续赶往水电站具体地点加米拉——是在格拉姆城外十多公里的临近小镇。这段路程就近得多了,一路上汽车沿着如蛇般的蜿蜒山路缓慢爬行,道路平坦,比格拉姆城市中的道路相差无几,但是却狭窄,拐弯的时候尤其具有危险性,让人忍不住为司机捏了把汗。峻山陡岭中的风景美丽,可此时谁了也没有心情认真去看。车子放慢速度,渐渐驶近工地,周围的环境也尽收眼底,群山环抱,江水滔滔,绝对是一派壮丽的景象。来之前关于此处的资料看了不少,可眼前这毕竟是直观的感觉,远非书本中华丽的词藻所能形容的壮丽。格拉姆水电站属坝式水电站,选址于处于深山峡谷中,除了山水本该空无一物,可此处偏偏有一片热闹繁忙的工地。
车子一拐弯,工地的景象尽收眼底,所见之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工人们无不身穿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早已看不出是哪国人,所有人在此时成为了一个整体。随着机械轰鸣声渐高,陆筠摇下窗户,仔细地看了看道路旁堆放如山钢筋和石料,已有了数,说:“施工环境很不错啊,道路畅通,井井有条。”
周旭同样专注地观摩了一会,又仰头看了看山,点点头:“是啊。一点都不乱,很难得。咱们在长滩水电站实习的时候,也是同样规模的中型水电站,但远不及这里的条理。”
候鹏说:“不错吧,从选址到现在这个规模,不过两三个月。资金充足是一个原因,但跟总工程师的魄力也不无关系。”
说话间车已经停下,三人下了车,工地上有不少工人工程师正在忙碌,看他们一下车,纷纷围聚了过来。其中一半的巴基斯坦人,友好和善的表情掩盖在了大胡子后面,陆筠总是没办法很好记住外国人的脸,一时间只觉得人人面孔如此相似。候鹏先熟络地把他们介绍给其中的几位中国工程师,其中有副总工程师钱大华,他是个年过四十中年人,乐呵呵的,脸上随时都带着父兄般的鼓励与笑容。候鹏上下打量他:“老钱,我看你又胖了,别人都是越来越瘦的,怎么只有你胖了?”
钱大华打哈哈:“到了这个年纪就要发福,没办法。”
一起过来的时候,候鹏又用英语跟巴基斯坦的工程师聊了几句,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欣喜握手,简短的交谈。
这番寒暄结束,候鹏又问:“吴总工在哪里?”
钱大华朝那一排排依山而建的简陋平房一指:“正从试验场那边过来。开挖引水洞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们正在查找原因,可能要改道,又是个麻烦事情。吴总这段时间累得很,我就没见他两点之前睡过觉。本来说早点过来接你们,原以为擦黑你们才能到,没想到这么早。”
“谁都辛苦,搞水电工程没有不辛苦的,这个觉悟都没有,趁早改行比较好,”候鹏叹口气,“今天这一路很顺利,没有遇到盘查。天气也好,不像前几次,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钱大华大笑起来,说:“看来这里很欢迎二位的到来。哦,来了。”
陆筠侧头,就看到了来人。来人走起路来很快,却步步坚实,给人以稳重的感觉。他和工地上诸人一样,同样穿着灰白色的工作服,看得出长手长腿,身材比例相当之好,且偏瘦,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并不文弱,而可以说,是一种坚毅的感觉。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孔犹如照片底片被显影剂冲出了痕迹那样浮现出来。那样精致的眉眼五官,真是宛然如画,脸上有数年野外工作之后餐风露宿的痕迹,可这完全无损于他的容貌,反而显出更深的一份魅力。陆筠忽然冒出一个这样想法,长成那样,仿佛生来就是被欣赏的。陆筠全身心的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人,有几秒钟,只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不要提开口讲话,就连思考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回神的时候终于意识自己刚刚走了神,陆筠觉得血充上了脸,脸颊发烫;很久没被一个人的外表震惊成这个样子,她惭愧,小心谨慎的觑了觑周旭,发现他眼底也有轻微的惊讶,因此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安心的又去看候鹏,只看到他一只手搭在来人的肩上,笑眯眯的介绍说:“吴总工,你要的人手我给你带来了。这位是陆筠,这位是周旭,两人都是江河大学毕业的,都是学校的高材生,”说着调整了身子,转移目光倒两位新人身上,眼珠饶有兴趣的转了转,“这位就是格拉姆水电站的总工,吴维以,以后就是你们的直接领导。”
吴维以本就是微笑着的,听完介绍,脸上的笑意再扩大到眼底,他伸出了手,声音低沉温润:“你们好。今天本想去接你们,可坝上临时出了点事情,非常抱歉。”
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充分地说明了他的歉意如此真挚。
“没事没事,您的事情也多。”陆筠笑了一下,别开视线不再看他的漆黑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眸子,低了低头,也伸出手去,跟他一握。他的手很大,以他的身高而言,倒是恰好。他手心磨砺得生了茧,摸上去有些粗糙,有些微的湿意。离得近了,感觉上他个子更高,几乎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背光而站,挡去了大部分阳光。
周旭比陆筠镇定得多,他礼貌的跟吴维以握了手,极客气地开口:“吴总工程师,您好。我们初出茅庐,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以后麻烦您多指点。”
“有问题你们可以随时问我,以后就是同事了,大家一起合作进步吧,”吴维以笑着,以一种前辈的姿态拍拍他的肩头,“你们这一路过来,还顺利?”
“挺好的,”陆筠说,“景色很漂亮,而且凉快,来之前候总说,很多人到夏天都会来这里度假,我总算信了。”
吴维以看她一眼。面前修长的女孩子,白衬衣,黑色裤子,白色运动鞋,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和青春的气息。她身后是数量巨型汽车和装载机,巨大而笨重,对比之下,她显得如此得玲珑剔透,几乎跟这个工地有了不协调的感觉。他沉吟着说:“这个地方漂亮是漂亮,但是,相当辛苦。”
陆筠拍拍自己的胳膊,胸有成竹的说:“吴总,研三的时候,我们在西南的长滩水电站实习了一年,那里的条件和这里也差不多。我们能吃苦。”
“不论怎么说,那到底是在国内,情况不能完全一样,”吴维以微微颔首,弯腰握住陆筠身边一只最大的行李箱,“好了,先去宿舍吧。”
陆筠心说我哪能让总工帮我拿行李,忙忙地要抢回来,被吴维以一只手挡住了,二话不说的就走,让她反而没有了法子。她看着吴维以和侯鹏交谈离开的背影,眉心微微蹙起,周旭推了她一把,低低的声音里隐约有笑:“快点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陆筠瞪他一眼,迅速拉起另一只行李箱跟了上去,周旭一笑,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边。爬台阶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热闹的工地一眼,猛然意识到,自己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呆在这个地方——关于生活所能带来的复杂感知一瞬间逼至额前,前所未有的真实。
宿舍条件跟她想象的差不多,房屋四壁萧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套桌椅。陆筠和周旭的宿舍毗邻,一人一间的小房间,大小不超过十五个平方。吴维一直送她进屋,陆筠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当即打开,把一堆堆的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抱到桌上去。吴维以看到这些书都是水利水电方面的大部头专著,说:“难怪那么沉,原来都是书。”
陆筠半蹲在箱子前,拨了拨粘在额角的头发,说:“是啊,我都哪里都带着这些书,虽然又笨又沉,但总是要带着,丢不得,丢了连本就没有了。”
“既然干了水利这行,有些书一辈子都不能丢下,”吴维以朝屋子外一指,说,“从左边数过去第二间屋子是我的房间,我那里也有些书,有些你也许有兴趣。好了,你现在先休息一下,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明天起就要正式工作了。”
陆筠大喜过望,仅仅这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一点错误都没有。车船颠簸带来的疲惫也不翼而飞。她定了定心神,笑盈盈仰起头,自上而下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领导,看着这位掌握自己未来的领导,他脸上有熬夜的痕迹,却没有任何疲乏的感觉。她说:“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吴总工。”
吴维以目光一闪,摇摇头:“小陆,我不过是比你长了几岁,多工作了几年,没什么出奇的,没必要把我当成什么领导,不用对我太客气,想说什么就说。不论是工作生活,对我有意见尽管提出来。水利工程从来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有考虑不周的事情。”
她听着他说话,语气温和而诚恳,她想从他身上看出点别的东西,可视线所及只见的光滑的下颚,高高的鼻梁,一瞬间竟然觉得眩晕;恰逢此时他弯了腰,于是凝视他的目光,郑重开口:“好啊。我会的。”
那种眩晕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周旭来找她。周旭走进来,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终于坐在床沿,看了会正在打扫房间的陆筠,问她:“一路颠簸啊,终于来到目的地了,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陆筠说,“不过,倒是觉得,当时申请来巴基斯坦工作,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不过这里气氛很融洽,同事也友好,”周旭问她,“说起来,刚刚看到你和吴总工聊了几句,说了什么?”
“闲聊吧,他比我想象的平易近人多了。”陆筠嘴角一抿。
周旭仔细的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