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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的阳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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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样看了好久,似乎又在凝视着一种奇迹的发生。母亲没有停息,按照医生的嘱咐把凉的糠取下再烤热,继续给父亲熏腰。
父亲不太擅言笑,这倒不是那两间矮房子给父亲的压力。我小小的心灵感觉父亲从来就很深沉,什么事情都是精益求精默默地去做,是那种勤于治家的男人。但发起火来,声音会把邻家的小孩子吓哭。印象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那是一年级的时候,我输了很多玻璃球,别人跟我要,我不给。他们一直哭着找到我家。父亲正在熏腰,一听就揭了药糠,站起来。他采取两个步骤处理了这件事,一是把我给打了:怒狮吼一般,用食指和中指的中间骨节弯着朝我头上使劲点了两下,好疼,我不敢哭,吓跑了;再者是脱了帽子,哄他们不哭,到小卖铺,盛满玻璃球去挨家还人家。到吃饭的时候,一看我没在家,父亲就瞪着眼睛出去找。找到了,一手捂着腰,一手拉住我的手说走,回家吃饭了!十几年后偶尔提到,父亲说你是小孩子,人家也是小孩子啊!
记忆里,到高中寄宿,我几乎都没有和父亲有过一次促膝长谈。我在家,父亲只知道吃饭的时候少不了我;在外求学,父亲只知道给我的钱是否够用。其实,父亲都这样,爱全落实在行动上,把言语表达省略罢了!
到我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的腰仍然坚持每月烤两次。又过了一年,父亲的腰彻底好了。他可以下河捞鱼虾和割芦苇了。父亲在一个冬天积累了好多的芦苇和杂草。虽然有厚皮裤穿,但有几次父亲的腰经不起冬水的刺激而不得不重新烤糠熏腰。母亲劝他时,他老说就差一点芦苇,就够四间瓦房的了。等再割一大摞,父亲决定,要盖新房子。  
  
 父亲的房子(2)
 父亲把芦苇作为盖新房所需物资的最后一项,认为时机成熟,就可以请师傅们了。这是病中的父亲一直都有的信念。家乡人把一个男人养家的成功与否标准放在家人住的房屋上。父亲也这样说。可我不认为父亲传统,因为他更明白一座房子对一家人的意义。家中的两间老房子是父亲成亲前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父亲兄弟姐妹多,家境不好,住的地方都不宽余,父亲当兵前就和三个哥哥一个弟弟睡在一起。等转业回家时,带来的四双军用棉鞋和单鞋以及一副腰带都给了他的哥哥和弟弟。他就留下了一双陪伴他多年的旧手套和旧军用棉套。父亲回来后,在祖父分给他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树,又打了好多土坯。父亲年轻时的生活我是无从知晓了,但父亲一张在军队里照的照片一直都在我珍藏的相夹里。照片上,父亲气度不凡,健壮,英俊有魄力。就是这样的脸面被母亲走亲戚时看上了,然后就托人说媒。那时候,在乡下,这都是些秘密,不能为人所知。母亲把这些说给我的时候,神态依然含蓄而幸福。在一个腊月的深处,父亲请来的唢呐队,把母亲连同漫天雪花一起迎进了父亲的两间矮房子。矮房子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欢乐的童年,也给了我刻骨铭心的亲情。
借粮
就在父亲决定要盖新房的这一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
这使父亲盖新房的愿望向后推移。
父亲的脸黑了,瘦了,却透着一种韧度和倔强,那预示着太多生活的艰辛和无奈。
在我记忆中,家里曾经历过两次这样的年景,父亲也借过人家两次粮食,一次麦子,一次玉米。这年冬天,父亲仍得走他不愿走的路。风雪怒吼着墙上的每一道裂缝,人们的生活变得封闭、阻塞。父亲有时候会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很久。我想是因为父亲不习惯一个男人向别人借粮的境况吧。
一个傍晚,父亲母亲商量去较殷实的大伯家借粮食。
冷的天空呈现出雪的白,父亲远去的背影也如临眼前。屋檐上的冰凌又开始了新的凝结。院子里玉米秸成捆地立在父亲靠力气垛起的土墙上,稳定地顶着上天的重雪。我和母亲站在门棚下。母亲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望。我能听见风的肆虐,能看到漫天不规则飘舞的雪花。从那时起,我已经是一个喜欢仰望天空,喜欢想象的男孩。我不知道在我视线达不到的不远处有没有父亲临近的脚步,我甚至不清楚如果父亲走来,会不会扛着一袋粮食。
终于,父亲来了,肩上扛着一家人的希望——玉米。
父亲说,是从五弟家借的。大哥太不像样子,昧着良心说没有。
我很难过。难过父亲在自己的亲兄弟间来回辗转。难过当我看见傍晚时分,那个扛着大袋咧咧趄趄的身影。在冻得有些像桎梏的树木和生硬的墙壁间,他步伐走得不十分艰难或者说有些坚定。多年以后,我仍在怀念父亲那时的脚步。那更像一幅画,深深刻进我九岁的童年岁月里。
盖房
父亲决定拆房子的那天,已是几年后了。
我从乡中学(寄宿)放假回家。院子里的木头架子、水泥、钢筋、红砖、彩瓦、瓷片整齐地占满角落。漫天的灰尘里,父亲举手投足,扯拉着棍棒杂物。看见我,拍拍手上的土说,来吧,你也干吧!我站在父亲的身边,使劲拉着乌黑的椽子,等我弄得满脸黑泥时,父亲倒像个儿童大笑起来。这些快乐现在想起来,我想哭,但我更觉得幸福。我想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我把它们珍藏在记忆里,用一辈子的时间来享受,因为没有哪些东西是可以超过亲情那样,给我感染和力量。  
  
 父亲的房子(3)
 辛苦的父亲用了六年的积累才满足了盖新房所需的原料。他小心地伺候着它们,下了小雨,父亲会很忙乱地用塑料和帆布遮雨,刮了大风下了大雪,他也会不辞劳苦地抢救似的忙碌。母亲永远是父亲的助手,她按照父亲的意愿把院子里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这使父亲减少了很多的劳累和工夫。当请来的瓦工泥匠们开始卖力地敲敲打打时,我知道那是幸福即将来临的声音。
玉米变黄成熟的时候,幸福还差一步来临。父亲把玉米收来堆放在院子角落里,房子开始上梁。鞭炮声炸开时,收玉米和房子同时完工。父亲在收获的季节里把多年的梦想实现了。地砖铺好后,父亲的真实的房子便像一件作品一样呈现在充满风雨的院子里。朴实的师傅们收拾家伙后,和父亲坐在一起剥玉米。笑声不断,烟雾缭绕,却情义高远。朴素的幸福弥漫其中。
父亲对工头说了难处。工头一摆手,咱知道兄弟的苦啊,你到明年再给工钱吧!
父亲违背医生的嘱咐,和师傅们喝了平生第一次酒,虽然师傅们走了父亲还得熏腰。喝醉的父亲,躺在床上骂了大伯,骂了自己,还骂我是个“小张儿”(家乡人骂不争气的孩子)。
我坐在母亲身边,一直没有哭。但我很伤心,我说不清哪些因素令我很伤心。
我上高中时,父亲和朋友做起了生意。父亲的四间房子,前出一厦,富丽堂皇地立在村里,我也像只大鸟飞出了家门。父亲常在街上的店里睡,顾不及曾令他担心和堵心的新房。母亲说得给我上大学积累钱啊。母亲父亲的穿戴都被我给挤掉了,他们不计较自己任何一件衣服,倒是大姨常拿来些不新不旧的衣服给母亲,母亲也不嫌,对我说你们这代人没有受过衣服的苦啊。
我考上大学,赴天津报到时,母亲教我在学校要节约,不要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一扔了之。还要我搞好关系,不要和别人攀比生活。父亲倒很安慰,车站里他只说了一句话:把天津当做你的家吧,这里啥都别管!可我忽然想对父亲说,虽然在那里我住的不是您的房子,但我心里时刻都有您的房子!
父亲从不用言谈来教育我,他已经用行动为我作了榜样,并证实了一个事实:我是他今生最大的梦想,为此,他打造了好久,打造家庭,打造生活,打造事业,而且会一直坚持打造。父亲曾说,他的信念就是等很多年后,能有两间房子住,哪怕是以前的老矮房也好,有母亲陪他,有吃喝穿就满足了。最后,他提到了我:忙得闲了,就回来看看他……我想我也会坚持我的信仰:将来好好报答父亲母亲!
父亲出院不久母亲节到了,打电话给母亲讲了半天她不懂,却笑着说你爸爸睡着了,儿子,你要帮我守护一个永远的秘密…… 
  
 天空(1)
 半道哭墙
我时常想起小静放风筝时候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小静在五月蔚蓝的天空下面对我微笑,她叫我MAY。她说,MAY,我的风筝总是飞得最高。她那样对我微笑,于是风轻易地把她的风筝带到很高的地方,像一朵真正的云彩。如同她正在飞扬的头发一样,我也这样对她笑了,我说,小静,你的风筝非常漂亮。在那段被称为是小时候的时间里,天空永远是那样的纯澈——小静这样说,它如同溪水,这样沉静低缓,然后,向着远方流去。于是小静在这温暖的春风里拉动她的线绳,飞快地奔跑,她的裙子沙沙作响,像飞鸟的翅膀。
这样许多年过去,我们最后离开了那个村庄,然后在不同的地方居住。我是个记忆单薄的人,对于过去,我这样对小静说,我只记得很少了。那个时候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念高中,几乎每天中午放学后都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小静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穿白色和蓝色的衣服和裙子。她在九月闷热的太阳底下眯起眼睛,并且小心翼翼地从树的影子下面走过。我在她的右边走,然后跟她讲一些无聊的话,常常跟她一起安静。我说,天这么热,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小静在我的左边走,她的蓝色裙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她说,是啊。她这么说,并且微微低着头。
那时候小静念高二,她在理科班。而我在高一。我们时常穿越操场边缘一棵棵白杨树的阴影然后说话。而这样无知浅显的生活,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终于会有一天,若小静年少时的风筝那样,轻易地断了线。
时为二○○二年十月,我在一节无聊至极的化学课上给小静写信。我经常在理科科目的课堂上给她抄写诗歌,是我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从杂志上看来的。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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