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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狠狠往外边推张仲允。
原来杨般若本来想着和张仲允不过萍水相逢,并不会有太多交道。但自己因腿伤迟迟不愈,在这里滞留过久,偏偏张仲允古道热肠,对自己百般照顾,眼看是牵扯日深。心中未免焦躁担忧,因此发起急来。
张仲允自从遇到杨般若,就看他虽然身处泥淖,仍是一副从容和煦的模样,并不怨天尤人,愤恨不平。但这几句话,却说得声色俱厉,神态凄惶。张仲允不由得愣住了。
就在此时,却听得“吱嘎”一声,原先掩好了的暖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七、诡变
两人都吓得心里一颤。张仲允仔细打量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湘绮站在那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同时还觉得有小小的窃喜。
其实罗湘绮也偷偷松了口气,一开始以为张仲允误识了什么浪荡子弟,偷偷到此地会面。后来听暖阁内的人讲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怎么的就很是感觉欣慰。但仔细一想,却觉情况并不比结交浪荡子弟更加简单,犹豫了一番,还是怕张仲允吃亏,这才推门进去。
张仲允忙着赶上去对罗湘绮说:“阿锦,你怎么来的?你是跟着我来的吗?”脸上不由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想起了身后的人,“噢,对了,这位是杨家哥哥,是被仇家追杀才躲在我们这里的。”
又回过头来安抚杨般若:“不要紧,他是阿锦,是,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说着就把杨般若早些时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罗湘绮听。罗湘绮听着张仲允的讲述,望向杨般若的眼睛里却透露出重重的疑惑。杨般若虽然知道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比张仲允稍大些的孩子,但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心里一紧。
等张仲允讲完,罗湘绮就上去弓身施了一礼:“见过杨兄。听杨兄口音,好像不是本乡人。”
“在下是台州人氏。”
“哦?台州?不知台州是哪家的子弟这么大胆妄为,目无王法呢?”
“这个…,仇家势力太大,小兄弟还是不要深究了吧。”
“据小弟所知,台州最大的官员就是知府严敬之严大人,据说此人律己甚严,难道是他家公子大胆扰民么?”
“嗯…,并不是那个严大人…”
“那是辞职告老还乡的高大人家的公子么?”
“那个…”。
罗湘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杨般若回答不及,干脆皱着眉头不语。张仲允在一旁看不过去,悄悄拉了拉罗湘绮的衣襟道:“阿锦,杨哥哥不愿说就算了…。”
“…”罗湘绮叹了一口长气,不再言语,一时间暖阁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得见窗外花落的声音。其实,他也并不熟悉台州官场的情形。上边那些人,不过是听父亲和朋友、同僚闲聊时提过一两句,这时随口拿来试探杨般若的。试探的结果,显然是这个人向张仲允所述的经历中有真有假。看他落魄的模样,避祸应该是真,避祸的缘由却未必属实。联系到这些天的见闻,罗湘绮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只是事关重大,还不能够贸然下结论。
半晌,罗湘绮抬起头,望着杨般若的眼睛里有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柔声说道:“我看杨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染了风寒了?”
杨般若看罗湘绮突然改变了口气神情,一时有些发呆,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他不答,罗湘绮径自走到他面前,一伸手,在他前额上搭了一下。杨般若还没有回过神来,那洁白修长的手指却已经从他额头上移开了。
“正在发烧呢。”走近了才看见,杨般若褐色的衣袍上,有着条条暗红的色泽,赫然正是干枯的血迹!不由得心里发颤,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杨兄受苦了…。”
说着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杨般若身上,自己只剩下白色的夹衫。
这下不仅杨般若,连张仲允也被愣住了。
杨般若虽然不明白罗湘绮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言辞尖利,然后忽然又变得温柔亲切,但身上的温暖实在难以拒绝。抬头望向罗湘绮,只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尊重、同情和怜惜。心头一暖,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奔波多日,屡次被追打、驱逐、唾弃,尝尽艰辛屈辱。虽然有正义的信念支撑,但到底年纪尚轻,时时觉得孤单绝望。但实在想不到,如今会在这两个比自己还要年少的孩子身上,得到这么多的关怀和温暖。
一时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一会儿,罗湘绮道:“这样病着不是办法,何况身上还有伤。”沉吟了一下,对张仲允说:“允文,不如这样吧。请大夫来是万万不行的。不如你到城东药堂,讨一包消寒丹来。这药治风寒最是有效。吃得几次,好了便罢,不好再想别的办法。去拿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要是他们问给谁买的,你就说…,嗯,就说…”。
“我就说是替扫园子的老孙头吧。他又聋又哑,常常央我们代买东西的。他的手势别人一般又看不懂。”张仲允接着说。
“好。”罗湘绮夸赞似地对张仲允笑了笑,颊边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张仲允兴高采烈地跳出门去跑走了。
杨般若本来想要阻拦,但看到罗湘绮望向自己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便打住了。
城东药堂离这里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饶是张仲允连跑带跳,路上丝毫不敢耽搁,来回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张仲允跑得虽累,但心情却很畅快。因为今天罗湘绮又主动关心起他的行踪,还跟着他到了暖阁!虽然秘密被他发现了,但自己一点也不介意。而且罗湘绮对杨哥哥那么好,想来杨哥哥也是不会介意的吧。真高兴又多了一个亲切的朋友,更高兴的是他和罗湘绮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共同承担的秘密。
这样一路想着,张仲允又回到书院门口,正想从小门溜进去,却发现大门洞开,本来到夜晚格外安静的书院,此时却一片嘈杂,灯火通明。
张仲允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抬腿就往里面冲。
八,患难
张仲允一口气冲进门里去,惊讶地看到,他离开时还是一片幽静的前院这时几乎站满了人。而在人群中间,正被两个人拉来拉去撕扯着的,赫然就是罗湘绮!
旁边一个一身校尉打扮的人,正一脸的不耐烦地呵斥到:“还跟这个老匹夫罗嗦什么,一脚踢翻了他把人带走就是!”
那扯着罗湘绮一条胳膊的衙役,显然不敢用尽全力,只央求到:“梁先生,梁老爷,求求您放手吧。锦衣卫大人要抓人谁敢阻拦?连知县大人都不敢过问,还巴巴地派小人们来帮手,您老就别较劲了吧。”
梁章森老先生却死死的揪着罗湘绮的另一只胳膊不放,又气又急,呼呼喘息着说:“就是魏忠贤亲自来了,也要讲明白道理才能抓人。我的学生好好的,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抓去了…。”
梁章森身后有几个书院的年轻教习,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上来帮忙,却又心中恐慌。
那锦衣卫闻言更加不耐烦:“什么不明不白?你这老家伙看到没有?”说着用脚尖踢了踢身后被两个衙役像拧麻花儿一样扭在那里的一个人,张仲允看过去,那人正是先前被他藏在后园的杨般若!
“这个小子,就是那大贪官魏大中的小儿子魏学洢。妈的,老的难缠,小的更难缠。他老子明明已经认罪伏法,后来病死在狱中。这小子和他哥哥偏偏要说他老子是冤枉的,写了上万言的血书四处散布,妄图找人翻案,还恶意诋毁九千岁魏忠贤魏大人…”。
“你们血口喷人!我爹爹明明是因为向天子谏言揭发阉狗恶行,反而被逆党陷害入狱,惨遭酷刑而死…”。那个平时温柔平和的人,此时却双目如同喷火,声声控诉也如杜鹃啼血,惨不可闻。
但是话还未及说完,却被那锦衣卫一掌批在脸上,顿时鲜血顺着嘴角直流了下来,点点滴在浅蓝色的衣襟上。那是罗湘绮亲手给他穿在身上的。
伤病在身的人那经得起这样狠手,霎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中恨急,喘息半日却说不出话来。
那锦衣卫恨恨地哼了一声,接着说到:“这小子倒也奸猾,他的哥哥已然伏法,他却几次三番逃出我手。妈的,一个小毛孩子倒叫老爷我费这么大劲儿!”
说着转向罗湘绮:“还有这个小子,居然敢窝藏乱党。听说你还是什么罗主簿的公子。哼!你们罗家本来就和东林党是蛇鼠一窝,你那族里不是已经有一个进了东厂的镇抚司了吗?你要是骨头硬,就别在这撒赖,也和老爷去走一趟吧。”说着就要亲自动手来拉罗湘绮。罗湘绮也不争辩,只低头紧紧抿着嘴唇。
那早先扯着罗湘绮的衙役与罗主簿甚为熟悉,本来就对罗湘绮下不去狠手,这时见锦衣卫亲自来动手,自己就顺势缩在了一边。
罗湘绮的外衫给了生病的魏学洢,此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衣。被他们这一拉扯,消瘦的肩膀和胸膛都露了出来,在夜晚的凉风中不住颤抖;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毫无血色。
站在院门口的张仲允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又惊、又怒、又怕、又心痛,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涌上了脑门。惊的是自己藏起来的杨般若居然是魏大中的儿子!虽然刚才知道被骗时,还有些难过和委屈,但是看到他的倔强和凄惨,这时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