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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想着这些问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迷徒——
自己原本叫“李涵章”,但后来成了“周耀祖”,现在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张世明”,改来改去的目的,却仅仅是为了活命。一个人生下来活下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什么现在只能在想尽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身份时,才能活下去?“李涵章”三个字,到底承载了一些什么不能让人活下去的东西?想起祖父每次说到这个名字时候的得意劲儿,李涵章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不能修身养性也就罢了,不能光宗耀祖也就罢了,现在却连这个象征自己家世的名字都不能用……
旁边几个土匪看到李涵章有一阵子没动静了,刚想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碰到李涵章的目光,立刻像被蝎子蜇了一般,赶紧散开,原地站好,不敢和李涵章对视。就那几个人往一块凑的时候,李涵章背后有一个烟鬼兵痞子以为来了机会,悄悄地想去拎抢,刚把手伸出去,李涵章已经摆平了前面那几个,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根本没有转头,抬手一枪,病痨鬼的十根手指就有三根找不到了。这个烟鬼兵痞子也像刚才那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样,抱着右手,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地嚎。
他们也算是军人吗?这样的军人,除了欺负老百姓,还能干什么呢?这样的人组成的军队,怎么可能不打败仗?
“我说了,我跟别的兄弟们没冤没仇,别惹我,我就不伤你!”李涵章说完这话,又抬起柯尔特手枪,“啪啪啪”三枪,供桌上的三炷香,冒起了青烟儿,“替你们在菩萨面前上三炷香吧,好让佛祖超度超度你们这辈子的罪孽!”
一屋子人这会儿全部跟庙里的泥塑一样,谁也不敢再造次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说!你们打哪来,啥时候在这里作孽的?”李涵章此时已经不再管那个大鼻子了,因为他已经吓晕过去了。
问完这话,这帮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交代他们占山为王的背景:这里是一帮土匪的“司令部”,挑头的原是国军一个副连长,也就是那个大鼻子。一个多月前,他们被二野的解放军打垮了,拖着几条破枪正无处去,碰到了一个有钱的舵把子,就纠集了几十个难兄难弟,收编了本地的土匪,在此占山为王。只不过,王不是大鼻子,而是那个有钱的舵把子。
这般土匪翻来覆去说的,就只有这点儿内容。李涵章透过破庙大殿的残破的雕花木窗,看到阳光正直直地照射下来,心想,已经正午了,这大鼻子上边的总舵主究竟有多大的来头?怎么还不出现呢?他该不是躲在暗处观察自己吧?如果是那样,更好;如果不是,那他是在等什么呢?
李涵章正这么寻思着,突然,发现大殿外面那些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样,惊慌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山门口集中。很快,李涵章就听到庙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一次进来的人里,依然一半穿着旧军装,一半穿着颜色不一的短袄,手里的武器也同样是五花八门。被这些人簇拥着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人,光头,大肚子,走路像鸭子一样,却戴着黑呢礼帽,穿着黑色的长袍马褂,披着一件几乎拖到地上的黑斗篷,更可笑的是,手里还拄着一根文明棍,挺着本来就很有规模的肚子一步一捣,目不斜视地晃了进来——活脱脱一个“蒋校长式”的标志性装束!看样子,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儿了。
吓昏过去的大鼻子被麻秆拧醒了,一看那个矮胖的光头进来了,立即扯着嗓门吆喝:“张司令,救命啊。你得给小的做主啊!”
听大鼻子这么一吆喝,李涵章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仰起头朗声喊道:“张司令,久仰了!”
这位张司令晃进大殿,看到手下一个个木桩似的戳在那里,居然没人像平时那样给他敬礼;尤其是看到大鼻子光着下身,被绑在柱子上的那副窝囊样儿,稍微愣了一下神儿,停下脚步,很做作地甩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黑斗篷,把文明棍往跟在身后的手下手里一撂,冲李涵章抱抱拳,说:“这位英雄好身手,在下佩服!你稍坐片刻,等我处理完家事,我们兄弟俩再好好摆龙门阵。”说完,他指着大鼻子吼道:“还干过国军副连长呢,敢在道儿上给老子脸上兜泥巴,真他妈的丢人!给老子拖出去,甩进水塘喂王八!”
竹竿一听来劲儿了,答应着,手一挥,几个穿短袄的土匪立即跑到大鼻子身边,七手八脚将他从柱子上解下来,像拖死狗一样拖过院子,直奔破庙旁的水塘。李涵章听了这位张司令的话,确信危险已经解除了,便暂时把枪收了起来,不过,他仍趁人不注意,顺手把左轮压进去六颗子弹,一缩手,拢进了左手的袖口里,以防万一。
5
“司令表哥,司令表哥,眼下山上正是用人之际,您能不能看在妹子的薄面上,饶这小子一次啊?”随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山门外晃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李涵章定睛一看,暗自吃了一惊:这不是龙泉驿客栈的那个老板娘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让李涵章吃惊的是,这个女人身后,还跟着龙泉驿客栈的店小二李转运!当初,这个店小二说起老板娘没一句好话,可现在跟在她身后,却像一个龟公。真是冤家路窄。在内江城外和自己的那场遭遇战中,龙泉驿的舵把子春爷已经被周云刚给报销了。这俩人此时出现,会不会拿自己为他们的主子报仇雪恨呢?
刚才群龙无首,李涵章凭着当年苦练的那几招枪法,自然能镇住这帮乌合之众。但现在,这个手下窝囊、自己却很会抖威风的张司令出现了,只要这一男一女把自己毁了他们主子性命的事儿抖搂出来,张司令一声令下,他就可能陷入乱枪阵中,被打成筛子。
李涵章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他在脑瓜子里迅速权衡着,该亮哪个身份才能既救了命又不惹祸上身——看看张司令手下那群不伦不类的国军军装,也许,自己那个国军“中统少将”的派头还能唬他一下,但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却很难说:要是张司令决心一意孤行,必然会验明正身,但李涵章身上却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再说,刚才这帮家伙说他是个“有钱的舵把子”,要是他也和春爷一样脚踏两条船,乘机拿自己这个“高官”去解放军那里请赏,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李涵章灵机一动,在大鼻子被拖着经过那矮矮胖胖的张司令身边时,忽然大声说道:“张司令,要不得!容兄弟说句话!”
“老子的家事儿,外人莫插嘴。不过,老子倒是想听听,为啥子要不得?”张司令又一抖黑斗篷,站在李涵章面前问。
“张司令,兄弟是个铁货客。今天早晨路过宝地,遭弟兄们弯(捉)了弄上龙脊(山上)来。他也是为张哥您出更,只不过眼睛没睁开,弯住了兄弟我而已。张哥,你大人海量,高抬龙袖亮个膀子,把这位兄弟抛了(放了)。我值不得和这样的人结梁子。再说了,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肯定家里上有天老(父亲),还有老柴(母亲)、有春儿(娃娃)。他不懂事儿,我们兄弟不能太计较。何况他也没把兄弟我咋样,还望张哥看在兄弟面子上,打个让手,饶了他,把这位兄弟抛了吧。”
矮矮胖胖的张司令一听李涵章满口袍哥人家的切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冲那个大鼻子摆摆手说:“原来是自家兄弟。哥子既然开了尊口,那兄弟就给你个面子,把他溜开。”
看到旁边的人把大鼻子松开了,他从手下那里夺过文明棍,朝着大鼻子的屁股上狠揍了几下,吼道:“以后再给老子丢脸,直接去垭口自己拿枪给自己开瓢,不要再让老子看见!”
“谢司令,谢大爷绕了小的狗命。”大鼻子冲李涵章和张司令鞠了个躬,提上裤子,一溜烟儿窜出了庙门。
6
张司令进了大殿,把脖子上的黑斗篷带子解开。跟在身后的那李转运赶紧把斗篷接过来,捧在了怀里。张司令走到火堆边坐下,对李涵章招招手,指着身边的石头说:“既是本家人,又是本堂口的兄弟,是龙盘起是虎卧起,你落座。”随着一帮子土匪回到庙内,李涵章“丢歪子”行了个袍哥礼,也做出一副点头哈腰状说:“兄弟大胆,得罪了张司令的手下,既然张司令不怪罪,就紧贴张大哥‘龙盘’‘虎坐’!”说着,便在火边坐下来烤火。
张司令坐稳当后,撩了撩黑长袍的下摆,把黑呢礼帽取下来,递给站在李转运身边的表妹,这才开口说:“兄弟,既是本堂口的弟兄,哥子就不瞒你了,刚才我一直在暗处看着你。以你的身手,我这山上一百多号弟兄,真干起来,恐怕也不是你这一个人外加两把枪的对手……”
“司令表哥,这位大哥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连春爷对他都高看三份……”看看张司令和李涵章握手言欢,张司令的表妹也凑上来嗲声嗲气地夸李涵章。
“喔?胡凤,你们认识?”张司令听了表妹的话,一脸诧异地扭过头去问。这个时候,李涵章只有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了。从重庆出来到现在,自己一共见了这个叫胡凤的女人三面:见第一面时,她是苟培德的小老婆;见第二面时,她是龙泉驿的老板娘;此刻第三次见面,她居然成了张司令的表妹。不过,听这女人说的话,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让李涵章不那么紧张了。
“哎呀,司令,您是不晓得,这位周老板,硬是出手阔哦,给他倒杯茶,就赏一块现大洋。”李转运说着话的时候,阴阳怪气,看不出他是在夸周老板阔气,还是在提醒张司令: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
不过,听到他说“周老板”三个字,李涵章这才想起,在龙泉驿遇到舵把子春爷时,自己还叫“周耀祖”。
“哦?李队长,你和他也认识?”张司令听到李转运这么一说,盯着李涵章的眼睛放出光来,“怪不得,怪不得!七八十号弟兄围着,你能如入无人之境,千万军中取上将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