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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座下原本放蒲团念经的地方,现在吊着一口大行军锅,锅下湖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火焰像无数舌头在翻卷,锅上面翻腾的热气直往佛像的脸上冲。围着锅,有几个人在劈柴烧火,有几个人在另架小锅做饭,还有几个在探头看着大锅,似乎想知道面里煮的狗肉熟了没有。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了。李涵章押着大鼻子一进门,就注意到,佛像前的供桌上,竖着几支蜡烛,还有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几根没有点燃的供香,估计是这帮溃兵来之前,这座破庙的香火还很旺。
庙里这帮人一看大鼻子被一个背着背篼的汉子押进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短暂的死寂之后,破庙里忽然一阵嘈杂。李涵章用余光一扫,看到两个不怕死的家伙正在端枪。
李涵章左手一抬,两枪响后,那两个躲在破庙东南角的家伙,每人右手腕上中了一枪,立即哭爹喊娘地号叫起来。
李涵章右手一抬,四声枪响后,供桌上的四支蜡烛,好好地立着,上半截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李涵章厉声问道:“都给我老实点儿,说!你们的长官呢?”
“大爷稍等,差……差人去请了,一会儿就到!”几声枪响过后,有一股又骚又臭的味道从大鼻子的裤脚下漫出来。
见识了李涵章的这般身手,残兵散勇们被吓傻了,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看到大鼻子那副熊样儿,更不敢随便动一下。
“你,过来!”李涵章一看这帮人被自己彻底镇住了,左轮枪仍顶着大鼻子,柯尔特手枪腾出来,指着一个瘦得像麻秆般的家伙说。
麻秆溜溜地走过来,“大爷,您吩咐。”
“这龟儿子敢惹老子,解了他的裤腰带,把他给我捆到柱子上!”李涵章用枪指了指破庙里的那根油漆斑驳的木柱子说。
“是,大爷!”麻秆立即把大鼻子的裤腰带解掉。
大鼻子的裤子立即退到脚脖子上,一股刺鼻的屎尿味儿冒出来。
等麻秆把大鼻子拴到了破庙里的柱子上,李涵章肩膀一甩,背篼就滑落到了供桌上,然后,他面朝庙门,坐到供桌旁的椅子上,两支枪口冲着破庙里的那帮家伙,等他们的头领过来。
等了一阵子,仍不见动静,李涵章不耐烦了,端着枪,围着大鼻子转了一圈,对麻秆和其它的几个人说:“给老子把他看好!老子好好地在路上走,无缘无故地,这家伙跳出来惹了老子,跟其余的兄弟们没关系。只要兄弟们不惹我,老子就跟你们相安无事,不然……嘿嘿……你们刚才也都看到了。老子现在就坐在这儿,等你们当家的来了,理论理论。”
“是是是……”那帮人眼睛一直盯着李涵章端在手里的那两支枪,生怕枪口冲向自己,一个个地往后躲。
这个人像谁呢?李涵章让麻秆把椅子端过来,坐到大鼻子面前,看着对方的大鼻子。看了好一阵,终于想起,这个人的长相有点儿像他的副官江辉琦。
3
李涵章第一次看到江辉琦,是在南京。
17年前的夏天,李涵章从上海来到闷热异常的南京城,凭借曾就读于黄埔军校和上海法学院的资本,报名参加了那一年的国民政府高等文官考试。笔试科目除了国文、国父遗教,其余大多和法律有关,比如宪法、财政学、经济学、民法、刑法,中国近代史、外文、国际公法等等。李涵章在考入黄埔军校之前,曾在四川政法学堂上过两年学;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又去上海法学院读了三年的书,所以,尽管这次考试只在一万多人里录取一百多人,李涵章还是以高分顺利通过了笔试。
比较起笔试,口试就要简单得多。对李涵章来说,无论是“治学经验”还是“个人理想”,都算不得新鲜话题。虽然他1911年出生在重庆,但少年后一直游学在外,同学多、交游广。这些经历,足以让他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当然,他如此底气十足,还因为他心里最清楚,曾就读于帝国大学法律系的父亲,和考试院院长戴季陶是老朋友……
在考试院门口张榜、院长宴请过上榜者之后,授奖典礼就开始了。考试的目的,是为了给国家选拔高等文官,而此前的所有努力,为的都是这一刻:因为典礼举行之后,才意味着他们的“高级文官”身份被真正确定,才会被分配到政府各部门去,由此走上仕途。按照以往的惯例,典礼应由院长戴季陶主持、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致辞,但不巧的是,那几天蒋校长不在南京,代表他前来致辞的,是浙江省教育厅长陈布雷。
陈布雷走进会场时,身后跟了两个卫兵。李涵章和其余考生不同:那些人都是书生,唯有他进过军校,骨子里是个军人。所以,他无意间多看了两眼站在瘦削、文弱的陈布雷身后的那两个高大的卫兵,尤其是靠近他这边的那位,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也接近一米八,蜂腰宽肩、方脸浓眉,只是鼻子大了些。
这是李涵章第一次见到江辉琦,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大鼻子”的真名实姓。好在仅仅三个月后,他们就再次见面了,而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螺丝转弯陈立夫和陈果夫的官邸。
螺丝转弯是一条小巷子,不长但却曲里拐弯,走进这条小巷,就如进入螺壳,搞不清东西南北,站在一头,望不到另一头的“罗寺”院墙。“罗寺”是一座六朝时宋太始年间修的小寺庙,当时叫延祚寺,后改名为铁塔寺,王安石曾经在里面读书,还在里面建过书院。当时,李涵章对“罗寺”和“螺丝转弯”这两个古怪的地名很好奇,还费了好大的劲儿去查资料,终于在明代南京学者顾起元的《客座赘语》看到:“入石城门,往东大街折而北,路曲如环,俗名‘螺丝转弯’,或曰讹也,路曲处乃铁塔寺墙角,寺旧名‘罗寺’,此路值其隅角,故名‘罗寺转弯’耳。”
那时,李涵章已进了国民政府司法院。被告知他可以参加“清白团”的时候,李涵章并不知道自己一生的命运都将和“CC”联系在一起。那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一种信任和一种荣耀。
穿过幽深的小巷和庭院,李涵章被带到昏暗的地下室里。摇曳的烛光中,李涵章看到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军人,还有墙上的孙中山像和蒋介石像。入团仪式由陈立夫和徐恩曾主持,陈立夫首先对他们说:“特务是党的耳目。保护党、国家和领袖的安全,是神圣的事业。只有最优秀的党员,才有资格做特务工作!”然后,张道藩带领李涵章他们面对领袖像,举起右手宣誓:“效忠领袖,决不抗命!如违反纪律,甘愿接受严厉处分,直至处死!”
神秘的气氛,让李涵章激动得快要窒息了。直到完成所有仪式,走出地下室,他依然处于亢奋状态,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冲破血管,随时可能会喷浦而出。然而,当他离开这个曲里拐弯的小巷时,就在街口,他突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那高挺的大鼻子,那魁梧的身形,都让李涵章吃了一惊:是谁呢?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小巷里,李涵章才想起,他就是自己在陈布雷身边看到的那个卫兵!
一个军人,到这里来,除了去陈家公馆,不会有其它原因。几年后,国民政府迁到武汉,最高国防委员会设立了总政治部,陈诚为部长,周恩来是副部长。为了加强和主管文化宣传的第三厅联系,陈诚派李涵章到第三厅当中校联络参谋。不久,李涵章升为上校,上峰为他派来了一个助手,名叫江辉琦。
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李涵章习惯了多看多听少开口,这次也一样。但一看到来人的大鼻子,李涵章还是忍不住笑了,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江辉琦“啪”地行了一个军礼,高声回答:“报告长官,初次见面!”
4
想着,看着;看着,想着……李涵章猛然醒悟:人和人不一样,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神态。
今天的李涵章和过去的李涵章在长相上有什么大的变化吗?没有。但他却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那个在台儿庄联手程将军浴血奋战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冒着枪林弹雨行进在中缅边境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在沧白堂冷眼看着郭沫若在自己面前被打掉眼镜的李涵章哪里去了?那个在大足点兵点将的李涵章哪里去了?
正如眼前这个大鼻子不是江辉琦,今天的李涵章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李涵章了——但是,今天的江辉琦还是曾经的江辉琦吗?
李涵章不知道。
虽然江辉琦是他的副官,但他一直觉得江辉琦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不是一个为名利活着的人,所以,名利的得失并不能让他改变——那么,现在,他又是在怎么样活着的呢?他是靠什么活着的呢?还有周云刚,那个火爆脾气的小个子,自己最忠实的卫士,自己离开成都以后的几次遇险,都是他及时出现,才化险为夷,让自己死里逃生,这更证明了他是自己最忠实的卫士。但现在,他又是怎么样在活着呢?自己在毕节城的解放军队列里,见到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是不是周云刚呢?如果是他的话,他却身着共军的军服,又配不配“忠实”二字呢?此前几次,在自己身遇险境时,他都能及时出现,如今,自己又一次孤身进入了虎狼窝,虽说暂时把他们的气势压住了,但谁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最终还会不会像上几次那样,发生奇迹,周云刚突然在这破庙里?
如果这次周云刚再出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走了。想到这些,李涵章又忍不住反思:当初在成都,自己不惜以军令的形式逼迫他们离开自己,“就地疏散”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无论对错,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和一言之中,一个人的命运便被决定了,一个团体的命运也被决定了。
李涵章想着这些问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迷徒——
自己原本叫“李涵章”,但后来成了“周耀祖”,现在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张世明”,改来改去的目的,却仅仅是为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