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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问道:“可曾细细察看尸首现场?”秦聪碧面有窘色,道:“卑职见是朱山月等人,甚是惊诧,便令衙役搜寻凶器,无有发现,就此罢了,不曾细细察看。”苏公道:“可曾沿那血迹来向察看?”秦聪碧尴尬道:“不曾。”苏公道:“此案非同一般,秦大人切不可走漏风声。”秦聪碧道:“卑职知晓,此事如若传闻出去,湖州城必然轰动。卑职已吩咐手下,严加守密。”苏公见天色已晚,意欲明日往义庄勘验尸首。秦聪碧起身告辞,苏公令苏仁送他出门。
秦聪碧走后,苏仁自来书房掌灯,苏公看罢公文信札,又取来《南华经》一卷,细细嚼读。苏仁立于一侧,见得,甚为诧异,问道:“这《南华经》书,老爷看过不下百遍,早已熟记于心,何必再读?”苏公笑道:“庄周之文,汪洋放纵,光怪陆离,深不可测。我每读一遍,便有不同之解。”苏仁笑道:“老爷,《逍遥游》中有一语,我甚是不解,其语云:‘圣人无名。’既是圣人,又怎的无有名声?”苏公道:“无名即是有名。圣人不求名,却成其名。孙子云: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那苏仁虽是家仆,却自小在苏老泉府中生大,也识得字读得书。二人又论及“无为而治”。正说话间,忽听得窗棂外有声响,苏公、苏仁诧异,急忙出得书房,却见庭院中有一条黑影。
那黑影立身墙脚,见苏公、苏仁出房,忽低声笑道:“苏大人,别来无恙。”苏仁厉声喝道:“大胆贼人,兀自张狂,府衙岂是你等任意往来之地?”说罢,正待飞身扑去。苏公拦道:“且慢。”那黑影笑道:“湖州无有在下不可往来之地。此有一信,呈与大人。”说罢,将信笺放置在地,道声“告辞”,飞身上墙,消失黑夜之中。
苏仁惊道:“此是何人?似曾认识老爷。”苏公淡然道:“既是相识之人,又何必如此诡秘?”苏仁将信笺拾起,交与苏公。回进书房,拆开信笺,借光一看,却见书道:“十月廿五日、弯月洲、伴月舟。”苏仁如丈二金刚一般,疑道:“如此信笺,是甚意思?”苏公不语,却将那信笺燃起,竟成灰烬。苏仁疑道:“此人究竟何许人也?”苏公淡然道:“夜已深沉,你且早些歇息去吧。”
苏仁无奈,只得伏侍苏公就寝,而后自回房睡下,思前想后,那孙进富尸首怎的变成周四郎?普济观中道士为何被杀?两者之间有何干系?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方才那黑影,究竟是甚人?既然识得老爷,为何行径如此诡秘?那信笺是何意思?十月廿五日?今日廿三,当是后日。弯月洲,城东龙溪江一地名。伴月舟,许是指一船。莫非是约会老爷?苏仁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约至子时,方才迷糊睡去。
越明日,苏仁早早起床,在庭院中耍过一套刀法,天方拂晓。苏公不待早膳,便欲往义庄。到得前庭,却见李龙、贺万过来,二人上前施礼,苏公道:“二位爷来得正巧,且随本府往义庄去。”李龙、贺万诧异,道:“甚事?”苏仁答道:“朱山月死了。”二人惊诧,问道:“朱山月?怎的死去?”苏公道:“且先不言,见着便知。丝绸一事,你等可有发现?”李龙道:“正为此事而来。卑职已查探到,那乌笃卓亦曾暗地与羊仪怙、于九二家商讨丝绸买卖。”
苏公疑道:“如此言来,此人欲与湖州城中几乎所有丝绸商贾买卖?”李龙道:“正是如此,惟有朱山月四家店号除外。”苏公道:“此人可曾与朱府谋面?或是朱府不曾答应之?”李龙道:“我曾询问过朱家各店号,皆不知晓此事。”苏公思忖,道:“偏偏如此节骨眼上,那朱山月无端被害。莫非此两者有何干连?”苏仁疑道:“那厮独不去朱家店号,甚是可疑。却不知是何用意?”
贺万道:“卑职查探得知,昨日,湖州城中丝绸店号掌柜、经纪几将倾巢而出。”苏仁不解,问道:“甚事?”贺万道:“他等四下采买上等丝绸。”苏公闻听,悟道:“原来如此。”苏仁疑惑道:“莫非老爷已知晓原由了?”苏公道:“此便是那乌笃卓四处游说,意图采买上等丝绸之真正原由也。”三人疑惑不解。
苏公道:“那厮欲采买湖州府五成上等丝绸,谁人有如此财势?我等自不相信。只是那些丝绸店号掌柜,个个心怀九九,只道是一桩大买卖,哪肯告知他人?却不知晓那厮竟欲一网罗尽。利欲熏心,怎会疑心前方陷阱。”苏仁、李龙道:“却不知这厮是甚诡计?”苏公道:“那厮定与朱山月身亡一案有干系。”李龙道:“大人何出此言?”苏公道:“如此高价,湖州城中丝绸店号掌柜皆为其所动。个个争相采买,以欲得转手之利。既然个个采买,何人肯低廉出手?惟有朱山月四家店号不曾如此,众掌柜必往朱家店号求买。”
李龙疑道:“恐朱家店号已探知此事,不肯出卖,或趁机抬价。”苏公笑道:“李爷莫非还不明白?”李龙诧异。苏仁亦笑道:“李爷,老爷所言:那厮实与朱家店号是一伙的。”李龙悟道:“我明白矣。那厮冒作商贾,谎称高价采买上等丝绸。众家上当,争相买得朱家丝绸,那厮却不知了去向。此中实是朱家获利。”贺万惊讶道:“果然众家多有往朱家去者。”
苏公转念又一想:不知此举幕后究竟有何阴谋,果真是为了丝绸之利?朱山月如在,尚可如此以为。目今朱山月已死,此事谁与谋画?得利者,定是谋杀朱山月之真凶!前番明珠一案,赵虎被湖州四雄拿住,严刑逼问,言语中道出朱府无端失盗要紧物什,只当是赵虎盗走。因与明珠一案无有干连,不曾留心。如此想来,许是朱府内早有蹊跷勾当。
四人一路言语,不觉间出得北城门,到得义庄。早有秦聪碧、把守衙役上来,引苏公等人进得安尸房。却见那房中直挺挺置着两具尸首,掀开尸帷,依次看去,乃是朱山月、安福。苏公一一察看,却见两具尸首胸膛皆有一血洞,甚是可憎。秦聪碧道:“仵作验过尸首,二人死因甚是蹊跷,其心肝皆被掏空。”苏公奇道:“甚人如此狠毒,竟将心肝掏走?”俯身看朱山月尸首血洞,道:“仵作可曾言,此是甚凶器所致?”秦聪碧吱唔道:“仵作不知。只是……”李龙、贺万闻听,惊得目瞪口呆。苏公问道:“只是甚么?”秦聪碧道:“如此刳心血案,已有多起矣。”苏公惊道:“竟有这般怪事?”秦聪碧道:“大人方来,故不曾闻得。前后一年,约莫有二、三十余人死于此般,皆被挖走心肝。”苏公看那李龙、贺万。李龙忙道:“大人,确是如此。”苏公诧异,俯身看那安福尸首血洞,又观其左右手,再察看其左右足,然后又察看了尸首瞳孔、口舌,似有所思。
秦聪碧道:“乡人传闻,真凶非是人。”苏公看罢尸首,奇道:“非人所为?此言何意?”秦聪碧吱唔不语。李龙便将双蛟作祟、镇妖石碑传说等等如实相告。苏公惊异道:“秦大人,果真如此?”秦聪碧惶恐道:“鬼神之事,卑职信之。”苏公疑道:“如此言来,这朱山月、安福之死亦是蛟精所为?”秦聪碧道:“如此刳心命案,卑职知晓几桩,亦曾亲往现场勘察,竭力侦查,皆不曾破得。后闻乡人言及蛟龙重出为孽,将信将疑。直至半月前,有城东三十里江畔乡人数十人来报,只道亲眼目睹江中蛟精出没。”
苏公、李龙惊道:“果真有蛟精?”秦聪碧点头道:“有数十乡人齐齐望见,怎会无端欺蒙卑职?那时,江中有一渔舟,舟上有父子二人。那蛟精见之,扑将过去,顷刻间将那渔舟覆沉,父子二人惊恐万分,竭力泅水,万幸中方得以逃脱。”苏公疑道:“可曾有人睹见蛟龙模样?”秦聪碧道:“众人望见那蛟精之首,甚是怪异,蛟身有一渔舟之长。”苏公惊道:“竟有这般怪事?”秦聪碧道:“大人如若不信,卑职可着人将那父子并乡人唤来。”苏公摆摆手,道:“不必。待些时日,本府亲往其地询问仔细。”秦聪碧道:“卑职当随大人前往。”
苏公指那两具尸首,道:“案发之时,尸首可是此般?”秦聪碧道:“卑职曾吩咐手下,须与案发一般保持尸首,切不可乱动之。即便是仵作勘验,亦未乱动过。”苏公闻听,思索片刻,道:“如此,可唤朱府家人前来认领朱山月尸首。安福尸首另移他处,切不可声张出去,违者重责。”秦聪碧应声,遂遣人前往朱府告讯。苏公道:“仵作何人?”秦聪碧道:“城北巴三叔。”苏公道:“现在何处?可将他唤来。”
秦聪碧急忙令人去唤,不多时,衙役引巴三叔到来。巴三叔年已五旬,做仵作却有二十余年,颇有经验。苏公将巴三叔引到一旁,低语几句。巴三叔闻听,满面疑惑,一声不语,径直到得朱山月尸首前,俯身一一细看,而后入得另一室,察看安福尸首。看罢,叹道:“小人疏忽了,果如大人所言,这安福确曾中过毒。”苏公轻拈长须,皱眉思索。众人不解,不知二人何意。约莫半个时辰,衙役引朱府家人到得。朱山月妻妾见着尸首,哭做一团。
苏公将此案交与秦聪碧侦查,自引李龙、贺万等人离了义庄。李龙、贺万心中疑惑,不知苏公与那仵作说了甚么。二人正欲追问个究竟,却不料苏公先道:“李爷、贺爷,于此案有何见解?”李龙道:“此案颇为蹊跷,其中情形尚不知晓,卑职不敢多言。”苏公点头,道:“贺爷有何看法?”贺万道:“朱山月、安福二人本已逃匿,现在缉拿之中,其隐藏之所必定隐秘;其行径必定小心谨慎,况且其财多势大,非一般逃犯。怎的如此大意,被他人所杀?卑职以为凶身或是朱山月之亲信可靠之人。”
苏公思忖,点头道:“贺爷言之有理。因凶手是朱山月亲信心腹,故而朱山月无丝毫提防之心。”苏仁笑道:“如此言来,那夺命刀伍胜最为可疑。他与朱山月、安福二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