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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兼如鸡啄米般点头,叹道:“小的不敢,此中事情都是项班头主使,小的不过是跟着他而已,王率之事,乃是项班头吩咐小的做的。”
苏公捋须点头,淡然道:“他如何吩咐于你?”
张兼叹道:“那日,项班头来寻小的商议,说是临江书院教书先生王率甚是可恶,想教训他一番。小的问他何事,他道这王率无端多事,要去寻新任太守首告薛雾行凶之事。因着不知新任太守为人,唯恐这王率惹出事端来,项班头便令小的设法将他绑了。次日,项班头引小的辨认了这王率,小的便与李吉便守在城外那临江书院前。”
苏公一愣,心中暗道:“原来武兢所见的两人竟是张兼、李吉。恁的好笑,我竟还令李吉去拘薛雾来,如此岂非是通风报信。”
张兼又道:“那时刻,因着这王率与另一人同行,不便下手,后来,待那人分道之后,寻了个僻静之处,趁那王率不备,追上前去,一棒将他击昏,而后用袋子将他装了,赶回城中,交与了项班头。”
苏公冷笑道:“如此说来,那日何氏来报失踪,大堂之上,瞒在鼓中者莫不是只有本府我一人?你等诸位,还有何人事先知情者?此番不如自行出列招认,本府既往不咎。若待到本府再查问出来,则以欺蒙本府论,轻则去其吏籍,重则拘押入狱。”
众公差公差都惶恐不已,相互张望,面面相觑,不多时,陆续有三人出列,跪倒在地,恳请知州大人恕罪。苏公问了他三人姓名,而后挥手令他等起身站立一旁。三人惶恐拜谢。其余众公差公差皆低头无语。
苏公面色铁青,猜想其中必定有心存侥幸者。
那一旁的丁子富见得这番情形,满脸悔意,一番思忖之后,扑上前来,跪倒在地,高呼冤枉。
苏公不动声色问道:“丁子富,你有何冤枉?”
丁子富愧疚,竟流下老泪来,泣道:“小人该死,方才不该欺骗大人,但小人也是迫不得已,不敢不依照他等言语呀。”
苏公心中冷笑,淡然道:“他等?想必是指张兼之流吧。”
丁子富点点头,悲愤道:“大人说的是。他等寻着小人,只道新任太守大人有事要询问小人。小人不知何事,他等令小人依照他等话语回答大人,且威胁小人,但若说错一句话,便不会放过小人一家,小人与老太婆死不足惜,只是可怜那年幼的孙女。故此小人不敢不从呀。小人只道天下官官相护,只得身负莫大冤屈,忍辱偷生,苟延残喘,没有想到老天长眼,今日竟遇着了青天大老爷呀!”言罢,丁子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待丁子富哭罢,苏公令他将冤屈慢慢道来。丁子富遂将家中惨事道出,说到动情处,不免失声恸哭。事情前后与王率所言相差无几,行凶的罪魁祸首端是薛雾无疑,此外又有同伙十余人。血案一时震惊密州,然而因确凿无证据,此案最终不了了之。这其中的原因,明眼人一看便知,但就是无可奈何,宛如一道无形的墙壁阻隔了前进之路。
苏公听罢,满脸愠色,心中暗想:今日之密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千丝万缕,错节盘根,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挫败。千头万绪,却要从薛雾这厮着手,而紧要之事当先保护丁子富一家安全。狗急跳墙,鼠急咬人,这伙穷凶极恶的歹人若是急了,不定会杀人灭口。
苏公思定,遂抽出一支令签,令苏仁引一班人马,由丁子富头前引路,将丁家老太婆与孙女接来府衙暂且安置。苏仁领命去了,不题。
且说李吉沮丧而归,回禀苏公,只道是未曾寻着薛雾。苏公一阵冷笑,令人将李吉拿下,剥下差服,暂且关押在府司西狱。李吉不知何故,竭力挣扎,高呼冤枉。苏公只是冷笑,不由分说,令人将他押下。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新任太守便抓了三个班头。这种事情前所未有,众差吏公差都面面相觑,不免暗自忧心,唯恐牵连自身。
苏公起身退堂,而后径直来到架阁库,库吏急忙出阁相迎。苏公入得库阁,令库吏找寻丁子富状告薛雾行凶一案卷宗。库吏唯喏,流水去了。不多时,库吏搬来一摞卷宗,置于案桌上,又禀知苏公:关于丁子富状告薛雾行凶一案卷宗尽在此。
苏公取过最上一卷,翻阅起来,约莫半个时辰,看完了卷宗。关于此案,案情简单,前任太守已早有结论:丁子富证据不足。然而就是这样一桩简单明了的诉讼案子,前后竟审理了四个月!现在看来,这桩案子已经超乎寻常的复杂了。
第二十三章
苏公不免感叹,有些案子便如冬天的雪球,居然能越滚越大,最后大到可以压死任何企图阻拦者!
那么这桩案子背后究竟有何黑手?不要说聪明绝顶的苏公,便是密州府城中一个寻常的百姓也心知肚明。这世间有很多事情的真相,大家都心照不宣,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你若是老老实实说出来,反倒成了另类异群,譬如那王率。
这个丁子富虽然状告的是薛雾,但薛雾却连着一张无形的大网,这张大网是一些有财、有势、有权之人,此网之大足以笼罩住整个密州城!此网之强足以网捕住任何人!
苏公心头忽然一震,他感到隐隐的危险,自己是否能够捅破这张无形的大网呢?若捅不破这张大网,又将是怎样一个结局呢?
苏公身为密州太守,居然冒出了自危的念头,这是为何?一群凶残的市井泼皮?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家族?此些都不足为惧!令人惧怕的是某些为虎作伥的官员胥吏,而最令人惧怕的是整个府衙官员胥吏为虎作伥!整个府衙官员胥吏都为虎作伥?这怎的可能?
苏公忍不住告诫自己:慎重再慎重,不可过急,急则生变。
苏公看罢丁子富一案卷宗,又令库吏取来东君街物业簿册。原来,宋代不动产的买卖,须到官府印契,缴纳印契钱。契约之上须写明租税、役钱,并由官府在赋税簿账内改换登记,方能加盖官印。
不多时,库吏取来东君街物业买卖簿册,苏公翻阅来看,不由疑窦丛生,原来,东君街各户过割价钱并非市井传言之高。待细细一看,恍然大悟,心头怒火顿生。
出了架阁库,苏公回到后衙,于曲廊中逢着苏仁,他身后跟着数人,正是丁子富一家。两名公差抬着丁老婆婆。丁子富望见,急忙上前,跪倒拜谢。苏公上前,搀扶起丁子富,又好言劝慰。丁子富与婆婆泣不成声,那小孙女睁着眼睛,满脸懵懂。因着苏公先行来密州,家眷尚未到达,故而西厢房兀自空闲着。苏公便令苏仁将丁家三口安置在西厢房。苏仁引他等去了。
不多时,苏仁来到二堂见苏公,只道已安置妥当。苏公点点头,幽然道:“即便在府衙中,亦非十分安全。你且多个心眼,小心些个。”
苏仁疑惑道:“老爷已下令缉拿薛雾一伙,他等难道有老虎豹子胆不成,敢潜入府衙行凶不成?”
苏公眯了眯眼,喃喃道:“这世间有些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等做不出的。我等初来密州,人生地不熟,凡事要小心谨慎,尤其是言语。”苏仁唯喏。
午后,有人来报,只道副班头亓正光求见大人。苏仁准他进来。亓正光进得二堂,上前躬身施礼,而后禀道:“小人奉大人之命,前往廖家庄查探,众人皆说凶手是廖祥春夫妇,至于死者何人,却无人知晓。除此之外,未查得任何可疑。小人又苦守了一夜,一无所获,只得先回来禀报大人。”
苏公点点头,蹙眉道:“死者是在他处被杀,而后移尸掩埋在廖家庄?还是被杀于廖家庄?此案之关键,或在于查明死者何人。亓班头,你可将寻查范围扩大,以廖家庄为中心,方圆十里,但凡有失踪者,或是异常情形,皆要查问清楚。”
亓正光唯喏,欲言又止。苏公看得真切,询问他还有何事。亓光正忙道:“小人回城之时,遇着一人,小人识得这厮,唤作薛雾,乃是个泼皮。待小人回来之后,却闻得大人正下令缉拿这厮。小人心中诧异,询问众弟兄,方才知晓项班头等人之事。”
苏公大喜,急忙追问道:“你道这厮往廖家庄方向去了?”
亓正光连连点头,道:“正是。小人见得他时,他改了装束,行色匆匆,但还是被小人一眼辨认出来了。”
苏公拈着胡须,暗自思忖:我下令缉拿这厮,他却溜出城门,往廖家庄方向去了?他是潜逃藏匿?还是另有目的?
苏公问道:“亓班头,除却廖家庄,依道前行,还可到达哪些庄镇?”
亓正光道:“一路过去,除了廖家庄,依次是朱解庄、瓦店庄、六汪庄,最后通达琅琊。”
苏公点点头,道:“本府已下海捕文书,缉拿薛雾,这厮定是闻得风声,匆匆潜逃了。只是不知他潜逃何处。亓班头,你且召集得力人手,速去追捕。廖家庄一事,权且搁下。”
亓正光领命,正待告退离去,苏公淡然问道:“亓班头,本府有一事问你。你可识得临江书院的教书先生王率?”
亓正光一愣,脸色微变,吱唔道:“回大人,小人见过此人。”
苏公冷笑一声,道:“本府悬榜竭力找寻此人,怎的未曾听你说及过?莫非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亓正光见状,急忙跪倒,道:“大人,其中细节,且容小人细禀。这王率失踪前日夜里,曾与小人表兄弟郑子直来到小人家中,那时刻,小人正与妻子安氏并妻弟商议岳丈做寿之事,闻得郑子直来,小人便出堂相迎。郑子直身后跟着一人,小人不识。郑子直给小人引见,只道是书院的王率先生。小人不知他二人何事登门。郑子直神神秘秘,将小人拖至侧房,问及了大人。”
苏公一愣,问道:“问及了本府?”
亓正光连连点头,道:“他二人问小人:大人是否清正廉明。因大人初到密州,小人甚少见着大人,哪里知晓?小人又反问他二人,何故问及新任大人。郑子直便告知小人,只道是王率要替丁子富一家出头递状,恳请小人在其中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