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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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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上泉翻出《大日经》的一页,让两女念诵“拿牟,协协、苏协协、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些、阿舍么协,梭哈。”自己以阿阁黎做灌顶的样子,拿扫把蘸着河水,按在龙头顶部。
    一道水自龙头顶流下,湿了眼部,似有表情。
    哀苦之情。
    不知何时,河岸上站了两位穿和服的老者,隐在槐树后,俯视着俞上泉。一人道:“年过五十后,我的兴趣开始转移到观念上了,具体的人越来越引不起我的注意。现在,我能迅速识别出一个观念的高明平庸,但识别不出一个熟人了。下面的人,是俞上泉么?”
    另一人道:“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冷酷,你认得他。给。”递来一块手帕。
    他俩是顿木乡拙和炎净一行。顿木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沉声道:“他是俞上泉么?他还是我接来的十一岁小孩么?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炎净叹道:“疯的不是他一人,你我也是疯子,证据便是——我们不生活,我们下棋。”
    林不忘和前多外骨在村中行走,前面带路的是村长。林不忘:“从一个心智失常的人手里抢围棋第一人称号,我相信,炎净先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前多:“唉,我也没想到俞上泉病得这么严重。但中日之战,日本已锁定胜局,武力之后是文化,日化中国人的政策已实施。围棋代表日本文化,围棋第一人是一个中国人,会令日化政策变得尴尬。”
    林不忘:“你是说,炎净先生即便不情愿,也会下?”
    前多:“炎净先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本音堕一门,俞上泉已经守不住第一人称号,与其让别的家族夺去,不如让第一人重归本音堕一门。”
    前面的村长说话:“俞上泉一直住在这里,黑着灯呢,他母亲睡了。”已走到老贺家,村长喊几声,主屋灯亮,一会儿俞母出来,林不忘禀告顿木师父到来的消息,之后致歉:“深夜骚扰,十分无礼。但顿木师父来到此村,您是他尊重的人,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告知您,也是十分失礼的事,请谅解。”
    俞母温婉点头,林不忘继续说:“我们已在村中安顿了,顿木师父约您明日中午相见。”村长补充:“妹子,就是村里卖出去的那栋宅子。”
    林不忘鞠躬,请俞母关门睡觉,不要相送。俞母客气两句,见争执不过,便关了门。等主屋灯灭后,林不忘方直起腰。
    段远晨的宅院成了临时招待所,回宅院的路上,前多注意到林不忘神色阴郁,但没有询问。在河边一块目睹俞上泉现状后,顿木并未说一定要今晚通知俞母,是林不忘提议的,坚持说是必要的礼节,所以炎净也派自己代表他来拜见。
    月光明丽,林不忘的内心暗于天色。她,终于老了……
    离炎净和顿木二十米远的一棵槐树下,躺着懒汉兄弟,小声抱怨村长安排他俩做陪客。听到他俩的鼾声响起,顿木对炎净说:“夜深了,我们回去吧。”炎净按他肩膀一下,示意他收声观看。
    河床干涸的部分有十米余宽,这条狭隘沙地上,开来了一辆军用挂斗摩托。车斗里坐一个持长刀的和服青年,骑摩托的是一位陆军军官,看官服样式竟是中将级别。
    摩托在龙头前停下。岸上偷窥的炎净一行指着持刀青年,轻声告诉顿木:“广泽之柱,本音堕后辈中的唯一英才。”顿木诧异:“他不是在小田原城失踪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广泽下了摩托,带中将走到俞上泉跟前行礼。平子和索宝阁止住念诵,俞上泉犹自洗刷龙头。
    广泽介绍中将:“俞先生,这位是小笠原数夫中将,战争开始前,他是一刀流的养成师。”见俞上泉显出迷茫之色,广泽解释:“养成师与教范师不同,解答习武进程中的心灵疑问,并不指导武技。我入一刀流后,能有神速进展,多亏小笠原师父。”
    小笠原:“不敢,您是一刀流宗家,我当尽全力。俞先生,我与您一样,都是不拔刀的武士。”俞上泉以扫把尖清洗龙眼,随口道:“我不是武士。”
    小笠原:“您是。我二十九岁后便不再拔刀,开始下围棋了。十五年来,我给他人做精神指导,常用棋理。两年来,我这个给他人做精神指导的人,也有了许多困惑,是以往的棋理无法解答的,直到看了您与大竹减三、炎净一行对局的棋谱。”
    小笠原向俞上泉鞠了一躬,继续说:“坦诚地说,来到中国战场后,我便陷入狭隘的思维定式中,执行屠杀中国战俘甚至是平民的命令时,总有一种道德上的不洁之感,觉得有辱武士身份。
    “是您解救了我。您展示出前所未有的棋理,不计较局部得失好坏,而是大规模的重新组合,教育了我——人要超越眼前之事,只认可历史的意义。从此,我下令杀人再没有负担,还有一种完成历史使命的快感。
    “我以您的棋谱训导我的士兵,令他们精神高扬,四个月前我的部队受到中国军队伏击,仍能有条不紊地撤退,有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如果当时军心一慌,必被全部歼灭……我能活下来,多亏了您!我是特意赶来致谢的!”
    小笠原双膝跪下,两手撑沙地,沉首行礼。两女人手捧经书,愣愣看着,早已不再持诵。俞上泉仍在擦龙头,似未听见他刚才的一番话。
    广泽:“小笠原师父在上海休假,明日便要赴湖北战场。他刚知道您在上海,便连夜赶来了。您不跟他说句话么?”
    俞上泉念叨一句:“人间为何是佛境?”
    广泽:“什么?您说的是……”
    俞上泉走入水中,湿至双膝,给扫把蘸水。小笠原抬头,已泪流满面,道:“您变成了这个样子,真让我难过。”
    悲伤的神色骤然褪去,淌泪的脸格外冷静。小笠原转头,见一个驼背老人从下游走来。老人步履蹒跚,手里拎柄绿鞘红柄的长刀。
    小笠原坐正上身,卸下腰际军刀,逐一解开上衣扣子。老人走近时,他已脱去上衣,将军刀横置在合并的双膝上。
    老人坐下,长刀也横置于双膝。小笠原凝视着绿鞘红柄之刀,道:“千叶虎彻?”老人嘿嘿笑了:“对。我是世深顺造。”
    小笠原:“你杀了护法、教范师、宗家以及长老七人、新秀三十五人,一刀流两代精华已被你杀尽,不得不聘请别派剑士追杀你,真是创派以来的最大耻辱。”
    世深:“人若杀我,我必杀人。”
    小笠原:“你选择退隐,一刀流可以停下对你的追杀。”
    世深:“我还没有创出自己的流派,怎么可以退隐?”
    小笠原:“原来你起了贪功之心,想灭掉你出身的流派,好让后世认为你传下的武学都是你独创的。”
    世深:“拔刀!”
    小笠原:“我是养成师,养成师是不拔刀的。”
    两人不再言语,忽然小笠原膝上“叮”的一声吟响。军刀的铁皮护手闪出一道雪亮的光。护手被劈裂。
    小笠原坐姿不变,千叶虎彻安静躺于世深膝盖,没有曾经出鞘归鞘的迹象。世深:“想不到一刀流还有你这样的高手。不拔刀,可惜了。”
    世深缓缓起身,忽然一个踉跄,引诱小笠原出刀。小笠原静坐不动,世深站稳,面露不快:“你就做个一刀流灭亡的见证者吧。”拎千叶虎彻向上游而去。
    小笠原起身,广泽:“他的刀直接砍向你,会是什么结果?”
    小笠原:“他会死。”
    广泽再问:“他踉跄的时候,您出刀,会怎样?”
    小笠原:“我会死。”
    俞上泉走上沙地,将水淋淋的扫把拍在龙头上,开始新一轮洗刷。小笠原看着他,眼露不忍之色,拍广泽肩膀,示意离去。行了六七步,听身后俞上泉叫道:“别为我担心,我很好,从未这么好过——我有神通了!”
    小笠原回身,俞上泉咯咯笑着,绕龙头拍打,道:“你叫什么名字?写在龙嘴前的地上吧。”
    小笠原快步走到龙头前,以军刀划地,写好名字:“俞先生,这是我的名字!”俞上泉看了看,道:“好,你走吧。”继续洗刷龙头,嘱咐两女念俱利伽罗大龙真言。
    小笠原宽慰地说:“俞先生,您是祈祷日本战胜中国么?”俞上泉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小笠原:“俱利伽罗大龙酷似日本列岛之形,军中流行修此法祈祷胜利,我也有幸学了,俞先生,经书上只有真言,我可以教您手印。”
    小笠原两手分别捏成剑诀(中指、食指挺直,大拇指扣无名指、小指成环),然后左手剑诀套在右手剑诀上(右手中指食指插入左手环中)。俞上泉结手印指着地上小笠原名字,念了二十一遍真言。
    小笠原感激地说:“俞先生,您是祈祷让俱利伽罗大龙在战场上保佑我吧?”俞上泉用扫把擦去名字:“不,是祈祷你死。”
    小笠原一愣,随即笑了,带广泽走开,嘴里念叨:“俱利伽罗大龙是日本的象征,怎会让我死?他真是疯了。”
    两人上摩托后,小笠原嘱咐广泽:“虽然诛杀叛逆是宗家的责任,但我只训练了你两年,你还差世深顺造一点,暂不要与他对决。”广泽:“不能对决,就偷袭。关乎一刀流名誉,事不宜迟。”
    小笠原赞道:“不愧是宗家的气魄,难怪您被本音堕一门视为复兴希望。宗家,其实我更想看到您下出可以流传后世的名局。”广泽摆手:“刀比棋好。”
    摩托开动,急隐于夜色。
    河岸槐树后,炎净一行:“俞上泉已疯,我却要继续跟他下十番棋,胜之不武,我很为难。”顿木乡拙:“唉,我是他的师父,却被棋院派作裁判长,见证他的必输之局……”
    炎净:“刚才看到广泽之柱,我有了一个想法,你我都可以解脱。”
    顿木哀伤的面容转化出老谋深算的神情:“你是说先让广泽跟俞上泉对局,然后你再跟广泽下,广泽绝非你对手——以此方式,你拿下第一人,对日本军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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