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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把几张钞票拍在老板的桌子上,钟小魁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女人,出了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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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那两道投向他的目光,诧异又慌张。
白天的最后一点光线,结束在广场上回荡的钟声里。这个时间,城市里的流浪者可以放心接管广场上的长凳了。广场边上的花台下,三只猫跟两只狗在打架,为了地上那盒没吃完的剩饭。
匆匆而过的人,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无,他们每天从广场路过,他们那么忙,忙着上班,忙着回家,忙着前程,谁有工夫看这些被“扔掉”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猫。
万年不变的路灯,是唯一照看这里的眼睛。可是,光看着,又有什么用。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广场大钟上的时针,指向了凌晨四点。花台下的猫狗都不见了,灰色的花台边上,多了个灰色的、佝偻的身影。
晚上的气温还是低的,她缩起脖子坐着,双手撑着花台,眼神始终落在地上,偶尔会抬起来,看那些幕天席地的流浪者,薄薄的嘴唇时不时嚅嗫着,自己跟自己谈话。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前头的街上呼啸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从花台上跳了下去,从一旁的窄小通道快速离开了广场。
第二天清晨,某条小街上,那家葛记面馆的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记者、来看热闹的居民,把这个早晨填充得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大新闻那,大案子啊,大八卦啊,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方式诠释同一个事实——面馆的老板,那个姓葛的中年男人,死了。听说是谋杀,听说现场和可怕,听说葛老板只剩下了一个头,又有的说只剩下一把灰的,还听说他老婆被吓得尿了裤子。
春天的早晨,有淡淡阳光,有淡淡血丝。
钟小魁的学校是离这里最近的,保(和谐)安们按领导指示,早门口设下人(和谐)肉警戒,严禁有好奇心的学生跑去案发现场看热闹。
放学时,欢喜的学生们潮水一样涌出校门,但,里头没有钟小魁。
他从学校后门的围墙利索的跳下来,经过那帮铁塔一般的保安,朝葛记面馆快步而去。
一路上,他的手机不断响起。家里的电话。他皱眉,静音。然后是连续短信,全部是林七七发来的,问他几时回来,回家时候记得带一瓶沙拉酱云云。这种老夫老妻般的联络方式,他看的抑郁,干脆关了机。
天黑之后,面馆前的人渐渐散了。
钟小魁啃着干面包,从暗处走了出来。
警戒线仍在,面馆大门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越到深夜,靠近这里的人就越少,偶尔有路过的,也可以跟它拉开距离,快步走过,好像这里有随时有可怕的东西跳出来抓住他们。
从确定四周无人经过,到进入面馆,钟小魁只用了不到十秒。用专解结界的方发去对付一把普通的门锁,实在是大材小用。
有一件事他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在书法这门本事上,他真的有天分。只是无聊是随意翻看一下家中那些祖传的“典藏”,那些有古有今,或晦涩或简单的文字,不论种类,不论长短,只消一眼,过目不忘。不止不忘,实践上也完全没有问题。那些他从来不看,完全不感兴趣的古怪咒语,从眼睛扎到心里,再经由他的身体所产生的力量,根本没有陌生的感觉。偶尔他也会觉得,这些力量,似乎早就长在他的体内,可又想跟他无关似的。
店堂内一片漆黑,钟小魁的手机移动着,可视范围虽小,却也找出了一室的狼藉。前厅与厨房之间的隔墙,大部分都垮掉了,厨房里,锅碗瓢盆满地都是,存放食物的冰柜与架子全部翻倒在地上,靠近灶台的地上,有一个醒目的人形标示。
如果这里就是葛老板的遇害处,如果那些“只剩一个头”之类的传言是真的,那现场所见的情况就太不合逻辑了。钟小魁在厨房上下查看了一圈,这里很乱,有明显的搏斗痕迹,但是,没有一滴血,干净的可怕。还有个问题,这里是厨房,食物聚集的地方,何况还是一个面馆的厨房,可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冰柜里是空的,架子上搭着的面粉口袋也是空的,存放蔬菜的竹篓,甚至那个硕大的潲水桶,都是空的。
一阵阴风从背后吹来,一个脑袋悄无声息的从钟小魁背后伸出来,越过他的右肩,停在他的脸侧,缓缓问:“你在干什么?”
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就是林七七哭喊:“你打我干嘛!”
钟小魁举着来不及收回的拳头,脸色发黑的站在她面前:“一,下次走路要出声;二,不要随便把脑袋搁在别人肩膀上;三,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说罢,他拎住林七七的衣领,把她拖出了面馆。
“半天不见你回家,手机又关机,我们三个猜拳,输的那个出来找你。我以为你还在学校嘛,结果刚到学校门口,一个女的告诉我你在这儿,我一过来就看到你鬼鬼祟祟地进了面馆,我肯定进去找你嘛……”林七七挣扎着,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出了门,钟小魁才松开她,奇怪的问:“一个女人告诉你我在这儿?”
“对,看起来温柔有礼的人,走的时候还很亲昵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林七七耸耸肩。“看她的打扮,我以为是你们学校的校工。”
“灰色短风衣,牛仔裤,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钟小魁脱口而出。
“真是你们学校的啊?”林七七一瞪眼,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你这张脸还是有人注意的嘛。”
正说着,钟小魁眼中闪出一丝异色,突然对她说:“原地转圈!跳几下!”
“啊!”
“照做!”
他演锁起来是,有很大的压迫力,无法违逆。
林七七只好神经病一样在原地又转又跳,钟小魁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的脚下。”
“好了。”他吁了口气,“你这种脑子不够好,脸皮跟树皮一样厚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应该不错吧。”
“你再试试拐弯抹角骂我!”林七七恼羞成怒。
“你仔细看看我的脚下,再看看你的脚下。”钟小魁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并肩而立:“淡定。”
这条街上唯一的一盏路灯,苟延残喘的抛下虚弱的光,两人站在里头,全身的颜色都在这样惨淡的光线里模糊着。
“脚下有什么好看的……”林七七撅着嘴,低下头一看,不耐烦的表情只保持了三秒钟,继而就真的不淡定了。灯光让钟小魁的脚边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这在正常不过,可是,林七七把脑袋转上三百六十度,也没有在自己脚下,看到自己的影子。
在她尖叫之前,钟小魁适时捂住了她的嘴。
没有影子,这对一个人类来说,实际严重的事情,生死攸关。稍许有点“常识”的人,通常都知道没有影子的原因是什么。林七七呜呜直叫,急得要哭了,用力拉下钟小魁的手,颤声问:“我死了?没人告诉我啊!”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花样的年华,啥都没享受到,猫尾巴还在屁股上!他们说没结婚就挂掉的人,会被阎王爷抓去挑煤炭……我好命苦啊!”
街对面的好几家店铺都亮起了灯,显然是被她的哀号吵醒了。钟小魁赶紧拖着她藏到了暗处,压低声音道:“姑奶奶,别狼嚎了,你还没死呢!”
林七七一怔,抽噎道:“那我的影子呢?不是所死掉的人才没有影子么?”
“是灵体没有影子。”钟小魁纠正道,“灵体是分生灵和死灵的。”
林七七的抽噎声小了。
“你看,你被我一拳打倒的时候,摔在地上是有声音的。我跟你还能实质性接触到,你的哭声也还能惊醒别人。只有刚刚脱离肉体不久的生灵,才会有这样的特质。”钟小魁认真说道:“如果你挂了,现在的你就不会有任何重量,比浮云还轻。你甚至都不能碰到我,因为我们的体质相反。”
林七七终于淡定了,但她仍哭丧着脸:“我把我的壳弄丢了对不对?钱包丢了我还能买,可我把我自己弄丢了……”说着,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又哭了起来。
钟小魁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后颈上,一个新月状的红印子,嵌在她白皙的肌肤里。
修罗印?!一根弦,突然绷紧在钟小魁的心里。
“能谈一谈么?钟先生。”
他们身后,慢慢走来一个灰色的影子,女人秀气的脸孔,发黄的头发,在灯光下变成了一种近似黑白颜色的老照片。他的语调比夜色还深厚平稳,通常,只有那些稳操胜券又天性低调的人,才能有这样从容又逼人的声音。难得的是,她依然礼貌,甚至谦卑。
“跟了我好几天,舍得打招呼了么?”钟小魁站直身子,冷冷看着她,眼神中有莫大的责备,乃至杀气。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他侧头看了这葛记面馆一眼,马上又把视线移开,仿佛被刺到了似的。
钟小魁冷笑:“这个地方,你应该很喜欢才对吧。哦,不对,应该是有食物的地方,你都很喜欢。”
“是你?!”林七七揉着发红的眼睛,失声道;“难道是你把我的……”
“我们走吧。”她朝林七七抱歉一笑,“麻烦等我片刻。”她转身往回走,转到一棵树背后,提了一个硕大的编织袋出来,袋子里头分明有活物再动来动去。
这样一个女人,拖着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编织袋,踏着路灯的光,一脸安静的行走,她每走一步,钟小魁中的那根弦就绷紧一分。
他知道的一个事实是,他那个既能悬壶济世,又善降妖魔,本身就是个人间传奇的伟大的娘,人生中唯一的一次败绩,就是输给了一只修罗。那一次,如果不是他爹及时赶到,他娘大约已经成了对方的果腹之食了。这段往事,他爹常常背着他娘讲给他听,目的之一是炫耀自己的重要性,目的之二是提醒他,不管你自己已修炼到何种程度,但凡遇到修罗,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