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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晟见到兄长,正要起身侍立一侧,琰帝似乎棋兴正浓,要他依然下棋,却要聂霁接下自己的黑子和聂晟对弈,自己坐在一边观战。聂霁明知道琰帝做事多半另有深意,一时想不透也不敢想透,只好当作甚么也不明白,老老实实和弟弟对弈。
两人默默对战,一时之间,除了棋子落下的微响,只有琰帝时而的咳嗽声,轻微而忍耐地闷响着。
琰帝向来体弱多病,只是这样穿着厚厚的狐裘竟然还咳得厉害,只怕身子又不如之前了。他对择立太子之事,想必也格外上心。
难道,琰帝是效仿当年李世民与虬髯客故事,打算以棋盘为天下,考较两个皇子的人君之质吗?
不知道是不是聂霁心神微分的缘故,冷不防被聂晟觎个正着,黑子被吃去一块实空,顿时局势有些不妙。琰帝本来静静在一边观看,这时忽然笑了一笑。聂霁不禁心下一寒,不知道父皇是不是在说:交过来是一个好局,结果坏在秦王手上?
这意味着甚么,他再明白不过了。聂霁缓缓垂下双目,收敛心神,想了一阵,再出一子。连续几子都是平和中正,堪称虽败不乱,颇为挽回了颓势。琰帝看了,默默点头,似乎也十分称许他的后着。
只是,毕竟之前一子损失实空太大,虽然竭力挽回了,聂晟毕竟居于下风。如果不出意外,此局还是会以微弱之差告负。琰帝倒是一直不开口,但双目牢牢盯着棋盘,分明十分关心。
到底,这是兄弟对弈……还是……江山之争?竟然让圣天子如此瞩目。
聂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这古怪的气氛,眉头皱起,似乎反倒不知道怎么下棋了。就这么凝思良久,他终于断然落下一子。
此子一出,竟然是个十足的大漏勺,白子之前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一条大龙竟然硬生生被歼。琰帝霍然看了小儿子一眼,连聂霁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聂晟更是赦然推秤而起:“父皇,哥哥,毕竟是我棋力不济。这一局,我输了。”
琰帝看看棋盘,又看看面带愧色的小皇子,忽然微微一笑:“你是输了,阿晟。你可知道输在哪里?”
聂晟自然装作不懂,含愧道:“儿子棋艺不如皇兄。”
琰帝笑容更加深沉,却又带上一丝罕见的温柔慈爱之意,和颜悦色让两个皇子都坐在自己身边,看看聂霁,又笑了笑:“阿霁,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十分满意。不过,你们两兄弟,固然是情意深厚,不忍损伤……这么让来让去,当真欺为父不明么?”
聂霁心下大惊,也装作不明白,含含糊糊低头。聂晟听得心下一震,忍不住看了聂霁一眼,心下大起波澜。
琰帝笑道:“只不过,阿霁让得更聪明,落败之状做得合情合理。阿晟却有些操之过急,败状突兀了一些。呵呵,阿晟,你大概也没看出来你皇兄在暗中让你罢?这就是阿霁更聪明的地方,不但骗过你,差点也骗了我。呵呵,帝王之位,你们就这么弃如敝履吗?”
两兄弟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一起起身谢罪,又是窘迫又是心惊,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却又有种奇怪的甜蜜感觉。
琰帝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两个儿子,摇了摇头:“之前,我总以为你深沉忍耐,性情最是像我,对你颇有期许。反倒是你哥哥秦王,显得太爽朗武勇,心计不够,作名将足耶,作人君未免不妥。想不到我错了。”
聂晟一惊,这才知道父皇虽然不说,心里原来如此偏爱自己,他想着之前对父亲的戒备疏远,一时间不能成言。
琰帝一笑,拍了拍聂晟的肩头,转而看着聂霁,柔声道:“阿霁,你有如此城府,却肯为了弟弟一再隐晦退让,日后理当不是不能容人之君。对你们兄弟二人,我也放心了。我不想……再看到帝王家血肉相残。你们明白么?”
平静地说了这些话,琰帝有些疲倦,闷闷咳了几声,靠在椅子上。他平时虽然威仪卓然,这时候看上去也只是个憔悴多病的男子,眉目微垂,似乎带着一些难以说出的心事。
聂晟一震,忽然想起之前父皇和北国聂震的那些隐约传说。难道,对于父皇而言,和聂震的相残,其实是他的毕生恨事?向来刚硬冷酷的父皇,在他威严的光焰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情呢?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报,相国叶飞求见,顿时冲淡了沉凝的气氛。
随着叶飞来的,还有一个大皮箱,做工看上去倒像是北燕之物。琰帝看着皮箱,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缓缓道:“是燕国送来的?”
叶相国忙道:“是,北燕皇帝说,听说陛下体弱不禁风寒,特意派人在极北之野猎取天狐,制成狐裘献给陛下——”说着忙让人打开皮箱,里面现出一袭白狐裘来,当真是丰厚轻盈,望之如有宝光流转。
这天狐是北燕特产的神物,皮毛可以固住元气,对体虚之人过冬最是有用,正对得上琰帝的虚弱之体。只是天狐行走如风,生长悬崖绝壁,十分难得。北燕皇室也未必用得到这样的狐裘,而聂震向来虎视中原,对琰帝从来视为平生劲敌,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送来狐裘?
琰帝眉峰微皱,沉吟不语。聂晟看着,总觉得父皇的神情似喜也似悲,十分古怪,甚至明显到连自己也能看出来,他正在被某种心绪煎熬着。
聂晟不忍看到父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连忙过去捧起白狐裘,陪笑着献给琰帝:“果然是宝物。父皇穿上试试看罢,听说此物十分有用呢。”
拿起狐裘,他忽然一怔。
虽然狐裘做工精巧,狐狸头部皮毛上可以看到三处明显的箭痕,密集地排列在一起。这分明是聂家独有的夺命三连环箭法。放眼北燕……能射出这样凌厉的箭法,只有一个人——北国皇帝、聂震!
难道,这狐裘——竟然是聂震亲自冒生死之险,奔赴极北之野的雪壁猎取而得?
聂晟心下大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甚么好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发现。也许……父皇也看得出来罢,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琰帝惨白的脸忽然泛过微微的红色,似乎处于某种激动的情绪之中,越发显得恹恹欲绝,微微闭上眼睛。过一会,神情恢复平静,静静一笑:“叶相国,想必聂震还有别的话罢。他送来狐裘,想要回去甚么?”
“这……微臣正是为此,特来请陛下意旨。”
叶相有些为难地说:“聂震遣使来送白狐裘,点名了要回礼的,此人分明是狮子大开口。他说要一百车谷栗,一百车生绢,还有十车精铁,十车茶叶……这天狐纵然再珍贵,聂震索要的代价也太离谱了!只是毕竟是北燕送了礼物来,如何回复倒有些难。”
聂晟听得有些吃惊,也觉得聂震要的代价实在离谱。他心念一转,忽然有个古怪的念头。不管代价再高,聂震贵为北国皇帝,也犯不着主动为此冒性命之险,再几近无赖勒索地换取中原的回礼罢?
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些关于聂震和琰帝的传言,心里泛出个古怪的念头。难道,其实聂震就是想为琰帝送来天狐的狐裘,这份接近无理勒索的回礼清单,反倒是掩盖真心的故作烟雾?
只是,聂震又怎么知道琰帝体虚咳嗽得厉害呢,大概还是凑巧罢……这个藏着深情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只怕没人说得清楚了。
“这样罢……”琰帝平静地说:“去年太医府炼制了一点治寒腿的丸药,十分名贵。就回赐给聂震罢。北国卑寒,他正好用得着。至于那些谷栗生绢之请,不用理会。”
叶相一愣,虽然心里茫然,不便多问,低头领命。
聂晟心下一震。一年之前父皇忽然特意召集名医,炼制治寒腿的奇药。因为药材珍贵,费了不少周折,最近才制好。琰帝并无此症,忽然花诺大精力研制此物,当时还让聂晟有些困惑。
莫非……莫非……那本是为聂震炼的。
据说,北国皇帝的腿疾,近年似乎厉害了一些,到了冬天,跑马都有些困难了。
这样的情形,聂震还亲自去极北的雪地猎取天狐吗?聂震到底在想甚么?而下令研制药物的琰帝……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二人本是生死对头,可琰帝知道聂震的腿疾,聂震也知道琰帝咳嗽体虚。他们对于对方,似乎一直有一种奇特的关心罢?
聂晟若有所思,忍不住看了琰帝一眼。
琰帝惨白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聂晟有些疑心,那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知何时,聂霁悄悄握住兄弟的手,两人缓缓告退。走过宫门,聂晟悄然回头看了看。
琰帝还是静静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美丽的狐裘,神情平静,甚至是柔和的。
聂晟忽然想到,也许父皇心中自有他的世界,那里面不止帝王权术,也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和温柔……
寒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梅花香气,兄弟二人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想起之前的互相隐瞒和退让,忽然都有些尴尬,对看一眼,随即避开对方的视线。
聂晟倒是先岔开了话:“梅花开得真好。”
——墙外一枝早梅,正灿烂地斜过枝头,犹如明雪。
聂霁折下花枝,随手插在聂晟的衣袖中,再微微一笑:“这花的气韵,倒是像你呢。”
聂晟有些窘了,笑了笑不做声。
“阿晟,我们要一直这么好……”
秦王的嘴唇就凑在晋王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动他的鬓角,把花瓣上的雪意都呵得软融融地。
这番话到后面,就有些轻了、含混了……
“我们要一直这么好……”
又做梦了吗?聂暻心惊了一下,狠狠命令自己快些醒来。不要再作这样的梦了,梦醒时候,岂不是越发的苦楚难当。所以……再不要梦见这样的甜蜜温柔,再不要了……
他牙齿咬得微微作响,额角冒汗,身子痛苦地烫热着,整个人犹如被放在火上烧。
“皇兄,皇兄,你醒醒啊!作梦了吗?”身体被人轻轻摇晃,聂暻叹了口气,悠悠醒转,正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热情和温存,正和梦中一模一样。
“二弟?”他略微恍惚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
聂熙笑吟吟地说:“梦到甚么啦?又是微笑又是皱眉的。”老实不客气凑过来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你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