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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朝?!”戚少商的惊喊声,小斧的破空声,咽喉被切中的骨裂声,同时响起。顾惜朝猛得掷出了小斧,失却内力的一掷,却被愤怒注入莫大劲力,深深契入任怀卿的脖颈中。
喉间喷撒出的血花,是最红,最艳,最绚目的,即使被仇恨渲染,也不能减去它分毫的殷然。任怀卿的身体终于倾倒下去,然最后的话,却如回光返照般,自他已断的喉咙中逼出:
“它还叫作……俱欢颜!!”
以血相授,以血相承,毒流脉脉不可消,却……可解,只要有一个……承受者。
顾惜朝的手垂了下去,那把他誓不再用的小斧,终于自他手中飞出,为鲜血染透,然而他依然没能阻止任怀卿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冰冷的指尖被一只大手握入掌心,戚少商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透着微凉,却依旧比顾惜朝温暖太多。
戚少商站起身来,他脚下虚浮,只有依着顾惜朝的支撑,才站稳。
“他的意思,我懂了……”戚少商道。
“我宁愿你不懂!”顾惜朝移开了眼。
“因为我会阻拦你?”戚少商问道,“这毒的解法,果然如此……”
“你拦不了我。”顾惜朝突然道,“我要做的事……”
“难道,你真要逼得我远避天涯么?”戚少商对着他眼,果不其然地窥到一线惊惶,“忘了它,惜朝,这毒,不需要解。”
顾惜朝猛得退了一步,背转了身,对着他的背影,戚少商不知道自己因失血而迷蒙的眼,是否真的捕捉到了他的颤抖。但是在看得更清前,他已步上前去,环住了那个纤瘦的身躯。
“我们别谈这毒了,好么?”在顾惜朝耳边低低吹息,戚少商埋入了他的肩窝,嗅着那人的冰雪气息,仿佛要将之永久镌刻,戚少商深沉的声音带着深沉的震动,“只现在,让我抱抱你……抱抱你……”
戚少商的手很用力,用力得一直在震颤,带动着心一起抽搐,没有办法缓解,顾惜朝只有转身,只有回拥,只有用尽一切一切的力气回抱住那个人。
清晨,寒雾起,而昨夜刚停的雪又徐徐飘落下来,盖没尸体,冻结血色,将两个相拥的身体紧紧包裹……
●28。
青色长衫被霍然抖开,覆上顾惜朝只着了一件晕黄内衫的身子,卷发被捋起,再重新放下来,丝丝缕缕地滴着水,将肩头的衣料晕湿了一片。
视线被一块棉巾遮挡,是戚少商正替他拭干长发。
被大雪浸透的身体在热水中泡得暖腾,全身都透上了惬意,多夜未眠的疲惫也于不知不觉间侵袭上来。
“睡一会罢!”身后正轻柔擦拭的人劝道,“睡醒后,我们一起去京城,无情医术高超,也许会有法子。”
顾惜朝很静,静得仿佛他的心都不在这里,由着身后人摆弄,那块棉巾盖了他眼,连表情亦不得见。
戚少商叹了一声,轻叹,甚至不曾吹起一缕青丝,却感觉手下的人微微一颤。
心,便是狠狠的一震,闷痛得连呻吟都不能。
任怀卿说得没错,无论那带毒的一斧劈到谁的身上,结果都是一样的。
“离草”,或者称为“俱欢颜”,会于遇血成毒后潜伏,不时发作,愈深愈烈,直至一年之期到后毒发,中毒者才会身亡。它的毒性,除非中毒者死去,否则永远无法中和消解。
然而,它却并非绝世之毒,因为中毒者,并非全无希望。
只要有人,愿以自身鲜血为引,聚毒于创口,再将之吸出,中毒之人便能毒解无虞。这个方法,在用毒名家或世代为医者中流传甚广,甚至可以确定,是绝对有效的。然而,自“离草”现世一直到现在,却从未听过能有中毒者生还的例子,只因,当那解毒救人者吸出毒素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他将毒素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以血相授,以血相承……以命,来换!
戚少商决不允许这境况出现,他不许顾惜朝成为成功解毒的第一人,不许他舍命,所以他要劝,劝他放弃,劝他宽心。
“睡吧!你累了……”戚少商的声音沉如暗流,静得听得见落雪的声音,“赴京之路遥远,不睡,你撑不下去。”
顾惜朝依旧沉默,一直到戚少商以为他都不会再说话时,才突然道,“……太累了,反而睡不着。”人忽地回过头来,问,“大当家的,陪我喝酒,可好?”
他的眼依旧隐匿在棉巾后,却让人闪避不得,眼前这人,永远能够看到人心底。
于是戚少商点了头。
酒壶和杯盏很快上了桌,没有佐菜,惟酒而已。
“大当家,无情的医术,当真如此了得?”浅浅抿着杯中酒液,顾惜朝缓缓地问。
酒是淡酒,绵和不呛人,用来助眠的功用想必大于对酌。戚少商便陪着那人,一次次举杯饮尽,虽然,这酒并不合他的喜好。
“无情医术高超,且见识博广,于解毒之术,也颇有研究。”其实他知道这些顾惜朝同样具备,只是不得不仍旧这么回答。
顾惜朝却似有了醉意,也不追究,晃着手中酒杯问道:“那么如果……连他也解不得呢?”
“那便另访名医,总有人可治。”
“若是无人可治?”
“惜朝……”戚少商唤了一声,劝慰,更多于悲凉,“若是如此,便尽这一年时间,活得舒畅。你须知我……从未后悔。”
于是顾惜朝微微一笑,沾了酒意朦胧的笑。他的头倾了一倾,眼光闪了闪,黯下去,仿佛星坠长河,萧然落寞。
戚少商伸手,抚上那已伏卧桌前的人,脸的轮廓,肌肤的触感,每一分细腻柔软都顺着指尖印到心里。
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他太明白顾惜朝,那个人,决不会放任他毒发,而自己绝不能任他去解毒,所以只能离开,断了他念想。
顾惜朝在他杯中下药,他早已察觉,却不道破,只暗中偷换了两人的杯盏。这一场酒,他要他陪,他便陪到底,只是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了。
拂过那人蜷曲发丝的手握成了拳,慢慢收回,戚少商起身,欲走。
岂料脚步还没有迈开,一阵脱力感莫名急袭,他“砰”得一声倒回椅上。
戚少商心惊,几乎忘了语言,勉力提气,却是连丹田亦空空如也。
好似被冻僵一般,他的视线还定在那人身上,看着他慢慢睁开眼,再慢慢起身,对着自己微笑,身体却动弹不得了。
“……大当家,这一次终于让你着了道了。你一直都想着离开,我只得用上这法子。”顾惜朝起了身,行到戚少商面前,“扬州小筑里你我对饮那次,我下了迷|药却被你识破,这次又怎会再用相同的法子?”
顾惜朝的声音比云更淡薄,戚少商却被他的话击入了地底。
“你太了解我,而我,也太了解你了……”轻叹一声,顾惜朝取过火烛,点燃,“你猜我会在你酒杯中下药,所以与我的杯盏互换,却不知,其实我只在自己的酒杯外,抹了一层软筋散。”
取出小刀,在火烛上烤过,顾惜朝拿起酒杯,倒尽内里的酒,将自己的手腕凑上。
“你早知道‘离草’无药可解了,所以你不会去京城,只因会被我找到。你可能去任何地方,只惟独,不会是我的面前。”顾惜朝笑了一下,却是傲然自得的,“只可惜,我,从来不是一个,习惯等待的人!”
手起,刀落,锃亮的刀锋在如雪的手腕上划过,刻下深红的一道。
“而你也须知我,从不后悔!”
刺目的红顺着创口注入酒杯中,满满一杯的血,被那人捧起,晃得戚少商一阵晕眩。
顾惜朝沁凉的手拨动他的衣,褪到肩下,露出肩窝一道触目的斧伤,刚止血不久,似乎一触就会血流不止。
盈杯的血,对着伤口,缓缓浇下,比烈酒更灼人。戚少商全身一震,只感到体内似乎有什么向着伤口处急聚,想阻止,苦于无力举手,想抑制,却连半丝内力都逼不出。
很快,伤口处的鲜红里泛出了墨绿,诡异而骇人的毒素已全部聚集到了伤口周围。
一对手臂环颈,两片冰凉的柔软依附上。
不——!!
连大吼亦不能了,戚少商整个人都被他肩头的冰凉冻伤,那人的唇还是一样无温,却总能激起他心底最深的烈焰——不管是因为爱,还是痛!
戚少商只能钉在椅上,感受那人的一次又一次凑近,和一次又一次的抬身吐血。伤口处被这般吸吮,惨痛无比,然而再痛,亦及不上他的心,在这反复又反复的吸吐中,碎成千瓣……
一直到最后一口绿血汲尽,顾惜朝终于直起身来,取过绷带,重新裹上伤口。
“软筋散的效力到夜时既散,那时,希望大当家能回扬州,将四把神哭小斧重祭入晚晴的墓前。”从怀中取出已被洗净擦亮的小斧置于桌上,顾惜朝走向自己的座位。
“大当家,每一次我们对饮,总少不得算计侵扰……”顾惜朝拾起桌上酒壶,洒尽残酒,“……而此后,可还有机会,你、我,都不知。”
凝玉的指尖沾上了酒水,轻轻游走于桌面,像描画一个梦境一般,舒缓优美,看在戚少商眼里却只觉惨淡。
“此后,若有幸解毒,届时,再同室畅饮,一偿今日之撼。”
你我相约,一年之期……
顾惜朝浅笑道来,就像那一晚要戚少商一个永不相负的誓言一般,而戚少商,总答不出一个“不”字。
他终于看到他步出了门。
戚少商闭了眼——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为自己解毒,将剧毒于口里品尝,再眼睁睁听他交代后事,定下无望履践的约定,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轻振袍袖,消失于自己面前。
要怎样的牺牲,才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又要怎样的坚强,才能让自己不至崩溃?
让谁生,让谁死,都是痛苦,又是怎样的决绝让他做出这般抉择?
可是这有多么残忍,你知道么?你知不知道,惜朝……
寒风自开启的门口袭入,顷刻便吹得一室冷寒,桌上的酒渐渐凝成了冰,在褐黑的木料上显出不一般的白。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人同样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指尖,那样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