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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下。可水寂这时却又不免回眸,只见在那吱吱作响小屋檐下,泥陷成的阶梯
上蹲著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那动作也是没变的,仍旧是一手支著腮,一手
抚擦著融在脚上的金丝细缕,閒閒的叹一口气,眼神却是一片悠然的直往远方微
笑。
和尚一直这般看著,眼前的歧路慢慢的往绵长的天际伸延,浮空的白云一撕,
挣开的绵絮尚隐约透著青色,那三口却悄然爬上脸面,阴阴的沉挖著,突然就在
一笑之间自眼角後绽开。和尚更为显老了。他彷佛亦显现了许多老年人的习惯,
不再灵巧的灵光的灵俐的,呆呆的像一尊像伫立在那头,偶然又买弄起疯傻,奸
诈地过持老卖老的日子,可心里却又比什麽人都要清楚。
阑珊兴外树姿轻摆,还是绿的叶一晃就跳满了地,水寂学著和尚的模样閒閒
看著,心里却也知道时候已晚,再这般懒懒下去,只怕店门关了再也取不著香烛。
唉,时局不定,只怕从此多事,南北的岁银今年也不知能付不了,不过这些朝廷
的事……水寂在心里草草打算过一遍,抚上裤面擦擦手心的油气,转脸又向和尚
喊:「师父,徒儿要出门一会,你饿了就到里间寻吃食吧。」
「嗯。」这时和尚才懂应一声,头颅却仿似是教风吹动了的,是那般轻巧,
那般漫不经心的点著。
水寂先是默然瞧著和尚看,一闪身,却是卷起袖来匆匆的走。他踏出了阑珊
兴,走上了京城左右大道,转而挤入繁华街之中。他这样低头盯著地上,自然对
外间一切不加留心,不料耳旁却渐渐的静了、悄了,鬼魅般烟没了点滴声音,天
地间的生灵就彷如在这一刻同被吞噬,咀嚼成粉末一般渺茫。
他急忙的抬头,眼里的惊徨未定,却是一阵白风扑面而来——。
「啊……」此时一阵飞花如雨,茫茫的白自和尚眼前掠过,偏劲的削向地面,
猛然又冲起一撒泥黄!
和尚痛心地喊一声,连忙起坐弯身去捡,可既已到了柳败花残时刻,哪里又
是这位俗人施手就可挽回的呢?於是也只能坐看这一丝丝净白化了,残褪成斑驳
的黄,一片一片的如火烫般教泥爬了上去,从此就形成了难看的火伤。「真个可
惜……」
他正是这般喃喃念道,指鏠间就多夹了一朵残絮,飘飘然的像云般总要往四
方八面爬,似极了是一煞都停不下来的兔儿。和尚两眼紧瞧著它走,嘴上不觉又
渐露笑意,啊啊啊,这花儿真教人爱煞,柔而亮白,绵似麦芽糖儿般略韧劲,瞧
那形状也是平整方直的……
方直的?
一下子,和尚就醒了。「啊!」两眼晶亮的回过异彩,他呆然伫立了一会,
突然却像灼到般甩开手来。那纸钱儿随而缓缓掉落,随风无力飘盪、挣扎,最终
还是掉落在和尚的鞋尖处,尔後就一直被那木然的目光凝视著。
纸,纸钱儿,哦,死人了,这附近有谁刚过世的,谁又愿意花这个钱?……
啊,原来有人死掉,死……
和尚偏头倚门沉思,目光却随而拉起,紧黏著扫帚远远的外放,一瞬间,却
突然教什麽可怕的事惊心了似的。和尚在刹那间遽然拔足狂奔,也顾不得前门後
院的狂闯,癫子般推门倒柜的要把拦路的东西消抹!逃!他脑子间只念道这一件
事。快逃!——可惜经已晚了。
「和尚。」那个声音经已从後挖入心肺,牢牢的抓紧了所有的忐忑不愿放。
「和尚,没想到你可真讨厌我。」
声音随著时间推移,渐渐生出了形体,只感到那一双手、那一并肩比往昔有
力多了,十爪牢牢的镶入骨髓之中,就在华衣锦服下包藏了满腔的怨恨。那一人
一直直的把伤痛贯注,又在贴颈的呼吸中抽空了和尚的心智,待他想到不解恨时,
突然使劲的往那一处柔软皮肉噬去。「痛!」直流得和尚一颈的血。
「和尚,和尚,和尚……」公子一下子和善的呼唤,一下子狠毒的嚼,撕开
半肩袈裟纵情痛咬,贴著皮肉怨怒喷气,这麽一来公子似乎就舒心了,更为强力
的环抱著人,可头颅却是在不安的抚擦著。
万千烦恼掠过和尚项背,那黑润的触感彷佛一下子勒动了他所有的呼吐,进
而越发缓不过气来。公子的温热一层一层的浇凉了和尚的身,越是这般紧贴越是
间隔,和尚经已难受得想推开了,却又敌不过公子的蛮力。正是无计可施,怱然
灵机一动,双手摸上公子的屁股却耍起嘴皮来:「怎的了,美人,你嘴巴可狠著
呢!骚得老纳我都要受不了,难道都这些年了,还想要特地来和我乐一乐?哈哈
……啊!」
和尚正要像个无赖般笑,怱然一肩轻了,随著那施地推按,重重的却往青石
板地跌下!「啊!」重挫一声平地而起,和尚还未及得翻身揉服那胸口酸痛,脸
上一下又接来公子老拳突击!哇啦啦的打得眼泪鼻涕直冒,歪嘴掉个牙齿糊出一
口血来。和尚莫名奇怪吃了大亏,还哪肯留,呜呼呼的正要爬走,却又一下教公
子给揪回来再算帐。
只见这公子狠劲狂泻,越打越发不留情面,拳拳都是教人眼青脸肿的狠力,
越打越是往死里打,一点儿也不知手脚轻重。和尚教他打得怕了、惊了,一时也
掉失了那流氓心思,抱起头来缩得像虾儿般紧,嘴巴里万千的话吓得一句也说不
上来,哪里还懂求饶?只剩得声声哀呜,随著那痛哼而至。
和尚一直闷声卷曲著,只觉苦痛越烈,可当他身子一偏,那碎拳更是密如雨
般打来。和尚一时只觉眼冒金星,全身上下彷如都被割了一度度弧,还要顺著纹
理丝缕抽出肉来的痛。他受不了,也难当,喃喃的就在嘴里含住一句:「……什
麽……为什麽……」
这下声响公子倒似是听得见,只见他神色狠然,咬唇但吐一句:「父皇,父
皇前些时候经已驾崩了……」
其之十不舍怎麽得(上)
舍得舍得不舍怎麽得。
和尚的眼睛先是瞪得极大,後来又蒙上了一层黯然,公子打在身上的拳他彷
佛都感不到了,只是随著眼睛的混沌越发显得神智昏沈起来。公子原先只是单纯
的述说,这下子却又感到和尚的样子越加可恨起来,两手不由自主的交结上去,
勒住那软绵绵的肉直往死里紧!
本来和尚也像离水的鱼般徒然挣扎,可受痛的地方却无名的传来舒畅的愉悦,
就这样把和尚带离肉躯的苦痛,飘飘然如水上浮泡渐起渐灭,从而进入迷幻的平
静当中。颜色像被乱梳涂般凌乱,一点渐成一綫进而互相交缠,那一团一团的迷
光蛊惑了和尚恋世的心,所有的可惜顿时变得平淡起来。
於是和尚的手放下了,心也放下,不动声色的就要舍却肉躯的烦扰,在交缠
而起的苦痛中升华。以往许多的故事怱然在眼前略去,又再重现出来,和尚只感
到这一切新奇无比,不觉又裸露出那经久蒙尘的,纯真的笑,就是这般毫无防范
计算的笑了起来。
那边厢公子还是一劲儿的勅著,心头的恨上冲使两眼发了瞎,一时也没留心
到和尚的变化。只是两个拇指头死力的劊蓖巧钌畹难饫锊θィ袷且
一口涌泉好从血河中撑船。和尚的身躯正好充当扁舟,推著膀子平平顺顺的滑入
河道,载浮载沉的渐现显现笑意……
笑?
彷佛突然教什麽东西刺痛了,公子遽然松开了手,一脸不可置信直视和尚,
那神情带有懊恼与後悔,怱然又教满腔的怒意淹了,只是一径正视著这个背叛的
人。「好啊,好啊。」公子摇头摆脑的笑著,调子里却是悄然的冷嘲,原来你这
个人……
「咳咳咳咳咳咳……」和尚悄然被放开了,咽喉突然开展使凉气溢进,一瞬
那却教苦痛都从袋口泛来。一只刺猬在不知名的时候闯进了喉头,突刺著闪褪著
直骚得喉咙发痒,刺猬却教浑身的刺针牢了再也吐不出来。和尚的脸面一下子涨
满了红,下一刻却又潮退成死的颜色,他的身体越发卷缩成一个卑微的形状,彷
佛只求被践踏的地方能减少一点。
他这个模样教公子讨厌极了,横跨一骑抽过颈後一块,使力把人都扳直了,
又不忘在对方脸上扇几个巴掌。「淫僧!就是这般教你死掉你也乐透是吧?你就
是这般稀罕留在父皇身边!是不是?是不是!」公子起劲的扯著嗓子开骂,和尚
听著却煞是不解。
这位公子到底求什麽,怨什麽?彼此不过是一重孽障,嗟怨哀缠又为何?不
过是教人难堪见笑。「咳咳……」和尚稍一偏身,却引来公子越发紧捉,一团团
的就如皮裹上肉,偏向那边都苦苦跟随。公子伏在他胸口上,渐潮渐热,渐暖渐
涩,未几竟是呜呜哀鸣起来。和尚虽有不解,心里却是全然知道,只怕公子这生
一哭,也不是纯然为他远去苦恼。
和尚默然自心里叹一口气,神智悄然亦随著那声嗟叹远走,飘飘然自上空乘
云驾雾,全然与肉躯的苦痛分离。命,命该如是。和尚的预感就像个神佛般灵验,
没有侥幸没有如果,寸寸都随著当初刻印伸延,却已没法扭转。当他的手细细往
公子背上抚去,当他慈悲的心肠缓而往公子倾住时,那个人到底还是开口了:「
你不选我……怎麽你竟然……我……我……」
我是忍心的。和尚无声的和应著。原来说的就是当年的那麽一回事,嘻嘻,
傻孩子,你又何曾知道世事絶非如人所愿,就是当上了帝王亦有帝王的苦衷,这
些事你又怎会知道呢?还是你仍旧以为世上所有的坏事都有一个歹角在从中作梗,
只要抹杀掉黑暗的存在就什麽都好……傻孩子,何曾有这般简单的事,一切又怎
会是我说了算数的?
和尚温和指触摸上了黑盈盈的发丝,耳边却一直传来那难听的指责,那些声
音是稀糊而且微弱的,黏腻的一掌一掌拍来,打得肌肤上都是红肿的痛。其实又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