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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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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荷来到后院,她知道殷泰安就在里面,但人来人往的,她不敢进去。正踌躇间,忽听见屋里叫:“端盆水进来。”外面乱成一团,谁都没注意。月荷眼尖,看见脸盆与毛巾就放在门边儿地上,可能是刚打好的水,还冒着热气。她端起来,低着头进了屋。
  屋里的空气极为污浊,弥漫着濒死的气息。没有人愿意呆在这儿,满屋除了床上的殷泰安,就还有一个郎中。
  郎中看见月荷,招手说:“拿到这儿来。”月荷偷眼看看,却没见金桂和芙蓉,也没看到两个少爷,有些诧异。端水过去,问郎中:“太太没在?”
  郎中摇摇头,在盆里边洗手边说:“他们可能这就过来。你在这儿看一会,我去看看参汤煎得怎么样了。兴许喝了能再吊几个时辰的命。”
  月荷默然。郎中走后,她坐到床边看着床上病人的脸。这张脸她朝朝暮暮想了十二年,现在却完全不认得了。记忆中那些幸福的欢笑,那些温存的抚摸,就像遥远的一个梦,支离破碎,仅仅留下模糊的痕迹。
  她伸出手去,摸索着殷泰安的胳膊。轻声叫:“泰安,泰安,我来了。”
  殷泰安突然睁开眼睛,茫然四望,嘴唇哆嗦着,说:“冬至,是冬至吗?”
  月荷一惊,欠身凑过脸去,说:“我是月荷。泰安,你想看冬至吗?”
  殷泰安睁大双眼,努力把目光聚在她脸上,终于认出了月荷,眼里闪出一束光彩。他抽回手臂,往枕头底下掏去。月荷见他费力,帮他把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封好的信封。
  殷泰安指着信封,说:“遗嘱……给冬至。”
  月荷的泪水留了下来,她紧紧地把信封攥在手里,点点头。

  第十一章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金桂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金桂站在房门口,还没弄清床边的人是谁,就一眼看见了那人手里拿着的信封。她象被咬了一口似的,直冲过来。
  月荷吓得尖叫着躲到了床栏边,看清是金桂后,她怕得全身发抖,叫道:“太太,太太。”
  这一叫让金桂明白过来,血全涌上了头。她疯狂地扑上去,一边推打,一边抢信封,嘴里叫骂着:“你这个贱货,贱货……”
  月荷不敢还手,只能缩成一团任她打。金桂抓住信封的一端,使劲往怀里夺;月荷攥住另一端,咬紧牙不松手。信封在两个人手里被捏成了皱巴巴的一条。
  床上的殷泰安看到这一幕,气得全身发颤,一口气堵在胸口,想说却说不出来。他拼近全身力气,才大叫一声:“金桂!”随之,喷出满口的鲜血,染在床幔上。
  金桂一惊,下意识撒了手。月荷却没有防备,往后拉的力一下子脱了,身不由己地后退几步,摔倒的瞬间,后脑正好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金桂一看机会来了,抢上两步,先把遗嘱拿在手里,再去看殷泰安。只见床上的那个人大张着两眼,已经停止了呼吸。金桂呼天抢地地喊起来:“老爷,老爷……”
  院里的张福早就觉得屋里的动静不对,却一直没敢进来。此时听见金桂的喊声,才忙不迭推门进屋。家树刚走到院门口,也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知道不好,也赶紧跟了进来。
  进屋后,他们同时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月荷,也看到了月荷头边上渐渐扩大的一滩血。两人对望,家树向张福使了个眼色。
  金桂扑在殷泰安的身上,一边大哭,一边叫:“老爷,你走了,可叫我们怎么活啊……”同时伸手从怀里掏出写好的遗嘱信封,悄悄塞在枕头底下。
  这边,张福过去探了探月荷的鼻息,脸色一下子惨白,他抬头看着家树,小声说:“她死了。”
  家树手举着蜡烛蹲在月荷身旁,烛光摇曳,映着月荷的脸也是阴晴不定。金桂象被抽了筋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往日的气势一扫而光,只剩下了恐惧和六神无主。
  张福站在家树身后,望望床上的殷泰安,再望望床下的月荷,觉得后背丝丝泛凉。他恨不得赶紧逃出这间屋子,可是他不敢,他已经搀合到了人命官司中来,再想抽身,来不及了。
  又过了一会儿,家树还是没有动静。张福忍不住说:“大,大少爷,老爷还停在那儿呢。发不发丧啊。”
  家树回身把烛台递给他,艰难地撑着膝盖站起来,说:“李嫂过来找她男人,在院子里摔倒,”他停了一会,见那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接着说,“她原来就有胸口疼的毛病,这回一口气没上来,憋死了。”
  他看向张福,逼问:“你说是不是?”张福一叠声地答道:“是,是,是,是……”
  金桂微微松了口气,又不放心,颤抖着声音说:“她家里人……”
  家树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说:“待会儿张福把李大有来,我跟他谈。”
  “这尸首……?”张福指指月荷。
  家树俯身抓住月荷的胳膊,冲张福一摆头,说:“过来,帮我把她抬到床底下。等老爷移走,没人以后,再抬出去。”
  张福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抬着月荷的脚,和家树一起把尸首塞进床下。金桂眼睁睁看着,怕得把身子缩成一团。家树直起腰,拍了拍手,从床上拉下一床被子,扔在地上,盖住那一滩血迹。
  他吩咐张福:“跟我出去发丧!得把二姨娘和家彤叫来!”金桂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别留我一个人,我怕!”家树把她的手甩开,说:“得了!人都死了,你怕有个鬼用!哭吧,哭得越大声越好!”
  李大有在坐在厢房里,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开始时还有些担心,后来酒劲儿反上来,就蜷在凳子上打起了瞌睡。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派他的肩膀,叫:“大有兄弟,大有兄弟。”睁眼一看,正是张福。他赶紧坐起来,陪笑道:“张管家,你看我睡着了。”
  张福的脸色铁青,已经挤不出笑脸。他带着李大有来到偏院的一间小房门口,推了他一把,说:“进去吧,大少爷在等你。”
  李大有忐忑不安地推门,在幽暗的灯光下,背对着他一个人站在桌边儿。李大有迟疑了一下,叫:“大少爷。”
  家树回过身来,紧攥的两手心里都是汗水,脸上却十分平静。他冲李大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我得告诉你一个消息。”
  李大有紧张得直咽口水,问:“什么消息?”
  “你女人刚才到宅子里来找你。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家树说。
  “她打坏了东西?”李大有觉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摔一跤也要大少爷来说?
  “她死了。”家树平静地说。
  “什么?”就算大晴天有个炸雷在李大有耳边打响,也没这句话来得震惊。
  “就停在隔壁。要不你去看看她?”家树说。
  李大有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冲进隔壁屋子。果然,屋中央停了张长桌,月荷的身体摆在上面。他扑上去摇晃:“月荷,月荷……”月荷无声无息地晃动着。
  跟在后面进来的家树看着李大有在月荷脸上、头上摸索,忽然停下,把手拿到灯下观看,只见指头上满是鲜血。
  李大有举着手奔到家树身前,大喊:“你说摔一跤就死了,我不信。”
  家树说:“我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愿意。现在家里也是忙,老爷今天晚上过世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到李大有手里,说:“这二百块钱,你拿着办丧事吧。”
  李大有恨恨地推开他的手,说:“想拿钱堵我的嘴啊,没那么容易。我媳妇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报官。“
  家树冷冷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摔在李大有身前,说:“报官!好,等官来了,你跟他们解释解释,为什么米库里的进出的账目有一百多块钱对不上。那些粮食都哪里去了?!这可是坐牢的罪过。”
  李大有立时呆了,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家树放缓语气,说:“以前的事我是不打算追究的。李嫂的过世,只是个意外。不过,你以后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也实在是不容易,这样,我再加五十。”
  李大有看看银票,又看看账本,考虑良久,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家树的心里紧绷的弦儿终于放松下来,他拍拍李大有的肩膀,说:“你放心。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
  李大有闷闷地说:“我就一个条件。”
  “什么?”
  “冬至是个野种。我不想再瞧见他,你给他找个地儿。”李大有发狠似地说。

  第十二章

  米店的周围是不可以停棺材的,所以,月荷停在柳镇城墙外的庙里,等待出殡。
  殷家派来帮忙的仆妇带着哭得睡着的喜凤回去了,只剩下冬至一个人跪在棺木旁,机械地往火盆里填着冥纸。没有灵堂,没有吊唁的人,没有嚎哭的声音,只在庙门处立了根白幡,随着秋风上下飞舞,发出哗哗的响声。
  冬至表情麻木,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盯住炭火。身上白色的孝服和孝帽,在月荷黑色棺木映衬下,单薄地象个纸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好好地从家走出去,只短短一夜,就会躺在棺材里被抬回来。他问爹,可得到的是一记耳光和沉默。李大有不肯在庙里陪月荷,每日只是买了酒狂喝,喝醉倒在家里睡觉。
  风吹动窗扇,吱吱嘎嘎的响,冬至停下手,侧耳细听。这多象娘在推门啊,也许马上就会有娘的招呼声,可是,外面又沉寂了。冬至回头看看棺木,眼泪又一次漫出来,滴在纸钱上,留下一个个褐色的斑点。
  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娘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他对殷家、对李大有萌生了极大的恨意,不是他们,娘就不会死,她会好好的活着。可能这会儿在家里做饭,在给喜凤梳头……
  冬至突然扔下冥纸,起身出了庙门,向镇中心跑去。正是午饭时分,路人看到一个满身重孝的少年狂奔而过,无不停步观望,诧异非常。
  柳镇的警局是个二层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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