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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谷致绯定要起一点疑心。可有一点她记得非常清楚,是她主动向汤仰故搭讪的。
谷致绯在酒会上独自抿红酒,划入喉头的液体苦得她泪眼朦胧,红酒度数不高,她知道自己喝不醉就越发喝得肆无忌惮,脑袋疼得厉害却是她不想要的清醒。
酒会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儿,一眼望去也看不到认识的人,她交叠双腿坐在盆景后面的阴暗处,拿出灌白开水的魄力拼酒,后来行动不怎么协调了脑袋里还忘不了公司破产那档事,无力感贯穿四肢百骸。光年文化公司倒闭有几天了,怎么振作都打不起精神。
端起一杯酒晃了晃往嘴里送,酒浆一滴不剩倒在胸前,歪头盯酒杯盯了半天,不知道这么看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懒得去洗手间处理,她散下长发盖在胸前,弯唇、抬眼。尽管脑袋一阵阵地绞痛,眉眼神色依旧是无往而不胜的凌然。
周遭的人在盆景的另一侧聊酒的年份与香醇度,之后有位风趣的男士逡巡了一遍来宾,打趣说有人喝酒就像品鉴艺术品,一小口一小口地酌饮,内敛清雅如中世纪的贵族一样;有人喝酒就是灌可口可乐,喝了半天不知是什么滋味,糟蹋了好红酒;还有人喝酒堪比冲马桶,多半是心里有事求醉呢!谷致绯跟着笑,眨一下眼,目光不由自主瞟向被当做“内敛清雅”模范的男人。
他站得并不远,食指中指托着酒杯和人在一起聊天,留给谷致绯一个后脑勺,发质黑亮柔软,看起来清爽干净。等他侧过脸来谷致绯才认清是谁。头突然不痛了,神经被突如其来的机遇缠成粗条,记不得理智与教养是做什么用的,走过去跟这个陌生男人搭讪。大脑飞速运转,谷致绯狐狸一样微眯眼睛,拨开长发将胸前湿漉漉的一片露在外面来测对方的底线,装出半醉不醉的模样,最是心怀不轨者有机可乘的时候。
这男人可以扶“醉酒”的她一下,或是拿纸巾替她擦干净,甚至借故开车送她回家……无论哪种状况发生,谷致绯会让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人在酒场饭局的夹缝中生存久了,防狼技巧百试不爽。
即便是冒失地搭讪,良好的教养也让谷致绯无半点媚俗之气。服饰举止低调得体,礼服符合中国传统的保守风格,全身上下无一处亮晶晶的饰品,只在左边手腕上套了一只乳白玉镯,吊灯打在眼角发梢,每一处又都是亮晶晶的。睫毛扑闪扑闪,淡红薄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保守中多多少少有些圆滑,但不至于圆滑到让人讨厌。你靠近一步,她后退一步,你若后退一步,她又会跟上一步。“大智若愚”“刚刚好”就是这样的。
她做的偏偏是媚俗的事。
谷致绯有两片耐看的淡红薄唇,形状姣好,比她漂亮的眼睛耐看。
从里到外,从性格到模样,说不上是对立两极的翻转,差不多与汤仰故记忆中的人相差十万八千里。淡红薄唇没变,丁点都没有。
汤仰故根本不理谷致绯的暗示,依然优雅地半侧着身子替她挡住胸前酒渍。谷致绯看见了汤仰故眼底类似于嗤笑的东西,认真看倒是有点厌恶的意味,厌恶也就算了,不看就好,厌恶之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跟她欠他债似的。谷致绯心里突地一跳,居然有了仓皇的感觉。善于察言观色的她顿时有了收手的念头。水至清则无鱼,这所谓的“汤少”是个高手。这类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稍一疏忽就会驾驭不住,驾驭不住可能就要吃大亏。
谷致绯借去洗手间的名义想要全身而退,汤仰故悠闲地抿酒聊天,早一通电话解决了谷致绯的礼服问题,在她上洗手间的时候交代别人交给谷致绯。礼服造型简单大方,质地很好的面料,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只在锁骨处缝了一朵清新百合。
换做一般女孩子定会感激涕零思三想四自我陶醉一番,谷致绯对汤仰故的坏印象和恐惧感就是从看见礼服的那一刻渐渐累积起来的。她曾做过主编,看得出这礼服的不菲价值,更能看透汤仰故的用意。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被汤仰故准确获知。
像两个人玩纸牌,可以轻易看透对方手中握着什么,在正式较量之前各自花点心思模拟牌局,猜对方怎样出手,不可以像三个人玩牌那样存留碰运气的侥幸心理。
两个人玩也不是能轻易预算输赢的,其中一个人不按常理来,另一个人就要拿出见招拆招的精力应对,不到最后一张牌,胜负难分。
红酒的后劲挺大,记忆不像最初那么清楚了,杂乱的睡梦里重现了公司股价下跌的惨状,梦中的她盯着屏幕,无力感真实得不像是梦境,有个人占了一部分梦境,细碎额发,层次分明,发梢扫着后颈,耳垂若隐若现,能记住这一段梦无非因为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时瑟缩了一下。
不是颤栗也不是发抖,是瑟缩,带点自我防护下意识逃走的词儿。什么词儿啊这是!谷致绯狠狠嘲笑了自己一番。她再弱也没弱到用瑟缩形容自我的地步。
作为商海沉浮的都市白领,尤其是作为一个决策者,谷致绯认为妄自菲薄比妄自尊大要愚蠢。机会这东西是不断飘摇的浮游体,你不去抓它,它不会为你驻留。
第二天,谷致绯坐起,她安安稳稳在后车座上躺了一宿。佐藤真守打开车门深鞠一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没有声调起伏的语句:
“少爷离开酒会就去公司加班了,请您和少爷见面的时候务必保持清醒,少爷他说不习惯与头脑混乱的人共事,并且他建议您今天十一点四十三分以后十二点之前跟少爷联系。占用您宝贵的早晨时间,抱歉!”佐藤真守再次毕恭毕敬鞠躬。
谷致绯抓住了文雅的“共事”一词,发自肺腑地赞叹汤仰故的深沉心机,他过于成熟的思维亵渎了他的脸,尤其是额前那些柔软漂亮的发,细细碎碎的,一看就很温柔。
汤仰故不是温柔的人。
她读过几本弗洛依德心理学方面的著作,心慌慌,怕S市那边会出问题,给穆艳艳发了几条信息,拐弯抹角得知那边没事。
松了一口气。
谷致绯发完信息之后懊恼,为什么要在乎那边怎样,巴不得谷连云哪天潦倒街头呢!
思来想去,最懊恼向汤仰故搭讪。
浴室的水声停了。
汤仰故看着谷致绯难得的发呆模样不禁莞尔。他抽出谷致绯攥在五指间的手机丢到床尾,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接吻的姿势。
谷致绯额头上贴上两片凉凉的柔软:
“晚安。”
轻柔的晚安吻。第一个。
汤仰故背过身去躺下,给谷致绯留下足够的空间。
半个小时,又或许是一个小时过后,汤仰故翻身。
她蜷缩在床沿,只占了小小的一块。两人中间隔长长的距离。
汤仰故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回到床上躺下。一番挣扎与鄙夷过后,他轻轻地抓住谷致绯的一缕发,收紧手指。
自我唾弃。为这种卑微的行为感到不齿,以至于仍睡不着。
汤仰故松手,勾下头,她的后颈光洁白皙,有特别的体香入鼻,不是沐浴熏香的味道。近似于横向睡的别扭姿势让他可以听到她恬静的呼吸声又不至于靠得太近。
她的存在感非常强烈。她就在这里。
不理长久的习惯,汤仰故双手紧抓着枕头强迫自己不去握她的任何一个部位。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妙。越想摆脱越是空荡。找不到一个支撑点。
反复唾弃自己。
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要他还有记忆,一得了空闲就会想念,想念着烦躁着就又想工作,想要做出最棒的成绩给她看,想要得到她的认可。这些年来,除了工作,想的最多的人是她。痛苦着矛盾着,见不得她过得好。强迫自己做出一番事业之前不去打听她,神经质似的定下每一期的她主编的杂志,翻看杂志每月的销量也变成乐趣之一。
没有他的原谅,她怎么可以过得比他好。像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鸦片瘾君子一样,他从蜕变到现在都没有少过她,有她在,已成瘾。
放弃挣扎,汤仰故压着她睡衣的一角,幻想此刻抓着她的手腕。掺杂着甜蜜的满足感让他更加唾弃自己。
都已经卑微到这种程度了吗?尽管唾弃,却舍不得切断与她细微的联系。哪怕仅是一块布料而已。
只有唾弃自己的份儿。
作者有话要说:
、采茜
装潢奢华的会客室。纯白羊绒地毯延伸出门外。
大理石走廊灯火辉煌。两排保镖一字排开,穿着统一的深色西装,背手叉腿,昂首挺胸,相互之间隔一米的距离。
黑色高跟鞋咔哒咔哒靠近,回声悠然。
“茜小姐,采公在谈事情,请不要去打扰。”门口的保镖伸手拦住他。
采茜用小指勾住枪柄轻巧转了几圈,枪口抵上保镖的额头:“它要进去”。
“这……”
“你有意见?”
“茜小姐……”
“保留意见和留下你的命,你选一个。”
保镖老实让开了。
“真乖!”采茜摘下保镖的墨镜甩出去,咧嘴斜斜一笑,抛了个飞吻,火辣身材尽显妖娆,“亲爱的,摘下墨镜看清楚了,我们是一家人。看人不要带有色眼镜,会看不真切的哦。”
看保镖呆滞得可爱,采茜亲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后点在保镖唇上:“出了事我采茜负全责。要是我老爹怪罪下来,受罚的人会是我,不关你们的事。”
保镖腰板挺得更直,打足了精神关注动静。
水晶茶几的两端,人数分布不均衡。一方单枪匹马,笑眯眯地靠在沙发上,一派属于主人的悠闲;茶几的另一端,站着五六个中年男人,个个神情严峻,相互配合着护住一个坐在长沙发上的少年。
采茜大喇喇跑进会客室攀住采公的脖子:“老爹~我想要个监护人。”
“稀奇喽”被称作采公的老人笑着挪开视线,陈年的刀疤堆叠在脸上,“我可记得我的心肝为了监护人的事跟我闹过不少回。谁说最烦被监护来着?”
“那是以前,现在改主意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嘛,这么柔弱。”
会客室里的人齐刷刷打了激灵。
采茜的枪法快而精准,她一个人嘿咻两声就可以撂倒几条大汉,鬼点子防不胜防,跟踪的时候吃了她不少苦头。没有九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