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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起朱慎独上下左右,奔跑如穿梭,党政群军工农商,各部门各单位他都讲了赵
小强的问题。他讲的很严肃、很庄重也很得体。没有任何人身攻击,没有任何过激刺激,也
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相反,他强调他是“对事不对人。”他强调赵小强年轻、有才华、有培
养前途,正因为他对赵小强寄予厚望,才对他的误入歧途感到分外难过和痛心。他还强调
说,他即将辞去一切社会职务,专攻学术,沐浴学的问题完全可以心平气和从长计议地讨论
下去。他欢迎人们对他的《沐浴学发凡》提出批评意见,他一贯做人的原则是“满招损、谦
受益、闻过则喜”。但是他不能不对更重大得多的事情发言,他不能不鲜明地表示自己的态
度,否则他将成为国家的罪人,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科学的罪人!
在他这样到处讲、到处说、讲了说了几次以后,是否说服了旁人,他还没有把握,但他
确实说服了自己。他太认真了!他太笃诚了!他太郑重了!他太革命了!他挺身而出了!他
誓死捍卫了!很久很久,许多年以来他已经没有体会过这种正义感和激昂感、悲壮感了!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没错,这是大是
大非的原则争论,这是举什么旗、走什么路、迈什么步的问题!
诚于中而形于外,慷慨激昂快要达到声泪俱下的程度了!这种悲壮情绪很快感染了余秋
萍和她的朋友们,激烈的讲话到处在进行。
接着感动了V市晚报的总编辑与大小编辑。那个原先发过《加国琐记》稿的责任编辑受
的感动尤深。他诚惶诚恐,疾首痛心,意在将功补过。晚报上开始出现了一些似乎是批评赵
小强又似乎不是批评赵小强的文章。一篇是评论“认为加拿大的月亮比中国的月亮圆”的。
一篇是评论“有的人占领了地主的庄园,就连地主的鸦片枪与小老婆全接收了去”的。
都讲的头头是道。
天下的事是很有意思的,有朱慎独的慷慨陈词,又有了关于月亮、烟枪和妾的评论,赵
小强的形象陡然变得可疑起来。各种流言在V市及其方圆四百公里之内流传开了。“赵小强
建议废除筷子,改用刀叉”,“赵小强主张早七时以后所有浴池都应停止营业”,“赵小强
给他的媳妇涂了绿眼圈”,“赵小强主张废除汉字,改用加拿大文”,一直发展到“赵小强
在加拿大有个相好,他准备与妻子离了婚移民到加拿大去,已经办好了加入加拿大国籍的手
续”,“赵小强的相好来信称赵小强为Dear——就是亲爱的”,以至“海关扣留了赵小
强从海外带来的40个微型收录机”,“赵小强带回了海外淫书淫画”,“赵小强入境时被
搜出了美洲出产的新式避孕工具!”
热心的友人们有的不辞劳苦专程跑来,有的随时及时顺便发布,有的写来挂号信和平
信,有的打来电话,每天都有多起多次把这些流言的新发展报告给赵小强夫妇。有些报告的
太勤、太细、太生动、太多而讲述者的神情又太兴奋、注意力太集中,以至有一次赵小强与
妻子研究,是不是这些流言恰恰就是这些向他报信、向他表示效忠的人自己想象与制造出
来、传播出去、又赶来报告的。但他们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按这个逻辑想下去,
只能是良莠不分,一概排斥、亲者痛而仇者快,自我彻头彻尾地孤立。
一小时以后,赵小强对妻子说:“真糟糕!我想,我们刚才的那种多疑的想法本身就有
些病态。在加拿大,遇到这种情况人们就去找精神科医生,去进行心理分析。有时候需要吃
一点药片。听说我们V市的精神病防治院开设了心理咨询业务,不到两个月就又把这项业务
取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在渥太华或在多伦多……”
话没说完,妻子突然火了:“讨厌!说的那话就讨厌!又是加拿大!够了,你那个该死
的加拿大!害得我整整等了三年,有一次停电又停水,又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咱们的玻
璃都劈哩啪啦的响,可你呢,你在加拿大,说不定在那里跳迪斯科呢……”妻子顺子一挥,
砸了一个玻璃怀。
赵小强完全怔住了,好像他培养的杂交金鱼突然变成了海龟。他终于悟到,某些关于他
在加拿大的风流韵事的流言,尽管迄今好心妻子并未相信,潜意识中却不能排除接受某种暗
示的可能——他真是罪该万死。
V市的一位有影响的人物在听取了朱慎独的汇报以后讲了几点意见。后来又在几个会议
上大同小异的讲了这几点意见。他的措词很温和也很谨慎。他说,对于一些发表错误意见的
同志还是要团结,要注意政策界限。他们还是好同志,他们还是爱国的。他们毕竟还是回来
了嘛。不回来也可以是爱国的嘛,许多外籍华人还不是我们的朋友?要允许人家的思想有一
个转变的过程。要善于等待。一个月认识不了可以等两个月。一年认识不了可以等两年嘛!
无产阶级为什么要怕资产阶级呢?东方为什么要怕西方呢?社会主义为什么要怕资本主义
呢?我看不要紧张嘛。我们的力量是强大的嘛。政权,军队都在我们手里嘛。既要弄清思
想,又要团结同志嘛。连蒋经国我们也要团结嘛。我们欢迎他回来走一走,看一看,看完再
回台湾也可以嘛。当然,这不是偶然的。我们越是实行开放政策,就越要界限分明,加强……
温和而慎重的讲话传达到了每个党小组,传达的时候反复强调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千万
不要绝对不要紧张……不希望紧张的意图的真诚性是无可怀疑的,但客观上每强调一次“不
要紧张”便增加几分紧张空气,谁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个道理。
最为难的还是浴池的从业人员。要知道,截至20世纪80年代,包括大城市居民的中
国人的绝大多数家庭,自己是没有洗澡设备的。有的住宅的卫生间里安装了浴盆,但没有热
水供应,浴盆形同虚设。人们洗澡,靠的是进公共澡堂。随着人口的增加与澡堂收费偏低造
成了澡堂有减无增,洗澡越来越紧张。浴池的营业时间也都延长了。在V市,一般浴池的营
业时间都是从早晨7时到晚10时,每天营业15小时。自从朱赵之争发生并且激化以后,
自从传出了温和而又谨慎的指示以后,浴池业就考虑起自己的“站队”问题来。在V市,朱
家祖孙三代对于浴池业来讲,其威信等于鲁班之对于铁匠、木匠、泥水匠,卡夫卡之对于8
0年代青年习作者。得知矛盾的发生以后,首先有一家“清快浴池”贴出布告:
“本浴池适应广大群众要求与祖宗习惯,坚持晚间洗浴达数十年如一日。今特郑重宣
布,每日营业时间为下午4时30分至夜12时,而不走上清晨沐浴的牙路。”
除了“牙”字为“邪”字之误以外,“清快浴池”的布告颇有些闻风而动的爽快。“清
快浴池”的经理贴出此布告以后,感到一种快意,好像别人打架时他打了一个“便宜手”,
好像他亲眼看到直上青云的赵小强吃了瘪。虽然他压根不知道赵小强是谁。紧接着又有几家
采取了类似措施。
栗历厉有一位好友在郊区新建的一家“时代浴池”工作,由于栗历厉的强大影响,这家
浴池独树一帜,贴出布告:
“本浴池本着提高人民消费水平与促进洗浴现代化宗旨,自下周一开始,营业时间改为
每天晨3时至上午11时。上午11时后一律停止洗浴,改售酸奶,希众周知。”
这个浴池的做法受到了上下左右一致的攻击,特别是受到了各兄弟浴池的攻击。但“时
代浴池”的经理益发感到自己是走在时代潮流的先列了。他也有他的乐趣。而且他收到了一
些人的声援信。有一位老前辈亲自给赵小强打电话,说是“时代浴池”的做法不好,要注
意。12个字一共说了一分钟。说完就把电话挂上了。赵小强哭笑不得,他和“时代浴池”
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赵小强自身也碰到了问题。洗不洗澡?什么时候去洗澡?包括“有影响的人物”在
内都肯定了赵小强是爱国的,但他确实也因为洗澡的不便而在回国后怀念过加拿大。当然,
他坚信随着四个现代化的实现,大家都能方方便便地洗澡的远景并不缥缈。而有了洗澡设备
以后,是必要人们可以早晨洗,中午洗,晚上洗,睡了一觉之后(必要时)再洗,遇到刮大
风时出一趟门回家就洗,遇到炎夏出一身汗洗一次等等,都无须争论分析。怎么现在,他连
土莲蓬头也还没安装,就陷入了洗澡时间之争了呢?
正在满城风雨之时,2月14日下午7点45分他去“清快浴池”入浴。早已人满为
患,他是等了15分钟以后才被服务员引导到一个臭气鲜妍的箩筐边,得以脱下衣服进入池
塘的。人脏不怕水脏,脏水也把人洗净了。他还是相当轻松满意地完成了洗浴。有一种身体
划时代的自我感觉。出浴池后从小贩手里买了一串豆沙瓜籽仁馅山里红糖葫芦,边走边吃,
又猛吸了几口已有春意的夜气,更有里外三新之感。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问他是否头一天晚上去洗了澡,他承认之后便有人问他是否改变了早
晨洗澡的观点。他说他说过早晨可以洗澡,但并没有说过只有早晨可以洗澡,也没有做茧自
缚地保证过他自己只在早晨洗、不在晚上或其他时间洗。而且他压根儿没有反对过在早晨以
外的时间洗澡。问者笑一笑眨眨眼说:“反正您是早浴了。你过去讲得多的是早浴,您强调
的重点是早浴,难道您自己讲了,自己又不承认了么?”
赵小强感到了这话里隐含着的侮辱的意味他脸色微红,强压着自己说道:“当然早晨也
可以洗澡,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