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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咖啡知己”一听、电动剃须刀一个、六用电子广播钟一个和西洋补药两大包。而对朱
慎独是一个半月以后才去了一次,只带了“三五”牌香烟一条和骆驼牌打火机一个。一碗水
没有端平,种下了不和的种子。
这样便从历史的考察进入了心理——性格考察的更深层次。有人说朱慎独越老越爱嫉妒
人,不容许任何人在任何一点上超过他。“朱慎独爱吃醋”,他们边说边笑。有人说赵小强
少年气盛、一帆风顺、目中无人,不容许任何人挡道。从这里又进入政治学与新闻学的考
察,什么“少壮派与元老派”啦,“新党与旧党”啦、“洋风与土风”啦,大家说得头头是
道、津津有味。有一位业余口头专栏评论家甚至把这件事扯到了“实践”与“凡是”上。
总之,业余关系观察分析研究家们差不多一致认为,“朱赵矛盾”是绝非偶然的、合乎
规律的、无法避免的、文章后面有文章、戏后有戏的。总之,这是无例外地存在于上上下下
许多地方的深刻的社会矛盾与时代矛盾在V市的具体表现。
颇有一些人——其中不乏年轻人闻矛盾则喜、闻矛盾则神往、闻矛盾则垂涎三寸、跃跃
欲试。他们可以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着老白干、就着炸虾片与松花蛋,从早到晚、从晚到午
夜无尽无休地探讨朱赵之争的始末、意义、秘闻、最新动向、前途预测。可以在一次交谈中
重复33次援引同一个材料。例如关于赵小强给时教授带礼物的问题,每次说法都有小的创
造带来的小的差异。但谁听着都不厌烦,听第33次的时候仍然像听第一次时一样地新鲜;
说第33次时仍然像首次披露一个秘闻时一样地眉飞色舞、挤鼻弄眼、击掌顿足、煞有介
事!人事矛盾的魅力真是无穷!春秋战国合纵连横的传统正是源远流长、经久弥新!举世无
匹!关系学癖足可以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关系狂。据说西方有“性爆炸”、“信息爆炸”,
我国则有“关系爆炸”、“名单爆炸”足以与之抗衡!中国的小说家与其写爱情、写生死、
写探险、写侦破、写哲理、写性格、写意识流、写风俗画、写人情美、写伤痕、写典型,还
不如去写人事关系、写人与人而且多数情况下是好人
与·好·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这才能触动读者心灵深处的一根富有民族感、
历史感、乡土感、集体潜意识感、传统感与现代感的神经!这才能雅俗共赏、古今通用、老
幼咸宜、居家旅行均须必备!
分析完了人们就行动起来。分别找到朱慎独或者赵小强,等而下之的也要找到余秋萍或
者栗历厉去“站队”。“站队”是“文革”创造的摩登词眼之一,意思是站在某某人(当时
口头上说是某某路线)一边。“站队”好比押宝,好比在旧上海或者现今的香港的跑马场上
把赌注押在某一匹马上。有些人认为这是在人生战场上取胜的一条捷径。于是一些人找赵小
强,没头没脑先骂一通朱慎独再说。骂的内容非常广泛,甚至一时骂得赵小强摸不着头脑。
另一些人去找朱慎独,阐明从赵小强身上看到社会风气太坏、学风太坏、青年人的风气太
坏。有些人去找余秋萍提供赵小强小时候的一些不良言行材料,连赵小强的独女上幼儿园时
抓破过小朋友的脸也作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反之有其女必有其父”的逻辑验证被提举了出
来。另一方面,从栗历厉的耳进口出,关于朱慎独的老伴虐待保姆的民间故事开始出现在一
些人的话题里,甚至有一位早在V市小有名气,年龄比赵小强大13岁,工资级别比赵小强
高六级的“学长”也找了一个机会抓住赵小强的手,两眼瞪得圆圆的直视着赵小强,嘴里的
热气扑到了赵小强的脸上,他说:“来日方长,小强同志,你会看出来的,我是跟着你的,
我是拥护你、拥戴你的!”
赵小强一阵反胃,差点没把头天晚上吃的两碗青韭猪肉馅馄饨吐出来。
有一位会练硬气功、又在晚报上发表过两篇微型小说的长发小伙子找到了朱慎独。他
说:“我早他妈的看出赵小强这个小子不地道来了!朱老,您老人家只要看得起我,有用得
着的时候您给一个眼神就行,鞍前马后,供您驱遣!”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整整24小时朱慎独心率过速。他实在怕长发小伙子用硬气功
或特殊功能要了赵小强的命。
另外有些比较机灵的人,他们不搞“站队”,而一心搞平衡。见到朱老是笑容满面,见
到小赵是满面笑容。见到小赵是寒暄一番,见到朱老是一番寒暄。见到朱老是亲切愉快,见
到小赵是愉快亲切。半斤八两,不差分毫,小心翼翼,不偏不倚。
朱老和小赵都觉得这种气氛、这种议论太无聊,太不正常,但躲又躲不开,抗议又无法
抗议。朱老总不能与余秋萍翻脸、把余秋萍轰走吧?小赵总不能与栗历厉翻脸、把栗历厉轰
走吧?他们总不能自己挖自己的墙脚,自己孤立自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置若罔闻可
也,小赵这样勉励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医心如水,读书深处意气平,朱老这样自己安慰
自己。但他们已经陷入了被同情被告密被参谋的泥沼,他们已经扮演了某种“派头头”的角
色,而且无法自拔。
渐渐的,这个话题有些淡了,热衷于这个话题的人转而分析V市市长的接班人是谁去了。
首都出版的一家小刊物在这1984年的1月号刊登了一篇题为《留学归来话争鸣》的
报道,是该刊物记者——赵小强的一位老同学半年多前来访赵小强后写的。赵小强早把这件
事忘了,收到了一式两份杂志,他才想了起来。
文章“基本属实”,但也有不少添油加醋的话。一想到记者们的才华正是表现在这种添
油加醋里,一些记者和报告文学家正是靠添油加醋才扬了名、才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赵小
强便也释然。
《话争鸣》文章援引赵小强的话说:“我们太缺乏争鸣,缺乏对事不对人的讨论,缺乏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精神了!在国外,我常常见到几个人在学术讨论时为争一个问题争得
面红耳赤,会下却仍然是极好的朋友。在我们这里,争鸣争鸣说了好几十年了,却总是争不
起来。首先得罪人这一关你就过不了,稍微提一点不同的看法,你就会被认为是针对谁、矛
头指向谁、向谁挑战挑衅,于是就会得罪一个、几个、一片、一大片!最后甚至究竟在争什
么、为什么而争都忘了,只记得双方誓不两立、争吵不休、全无头绪!这样下去,怎么可能
有学术的昌盛呢!”
文章又援引赵小强的话说:“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说说轻巧,做起来何其难哉!不要
说权力、权势、权威、地位,‘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就是资格和年龄,也往往成了事实上
的检验真理的标准!与年高德劭的人争论,不论谁是谁非,首先就有一个态度问题。不虚
心、狂妄,五个字就为一切学术争鸣定下了结论!”
文章最后花花哨哨地描写道:“赵小强远渡重洋,求学他乡,雄心壮志,溢于言表,谈
笑风生,尖锐透辟,一语中的,入木三分,眉宇间流露着英气,挥手投足,都显出了大干一
场的决心,看来他给故乡的学术界带来了春风,看来他是一只报春的百灵鸟!”
要命!
赵小强看了这篇文章,唉声叹息,坐卧不安。妻子安慰了他半天,“很明显嘛,你这次
谈话是半年以前的事嘛,绝对不是针对任何人的嘛,不信他们可以写信到北京去查一查嘛,
这又不是你自己写的嘛,是你那位在咱们家喝了半斤加拿大造威士忌的老同学添油加醋、笔
下生花嘛……”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谁又给你调查去?吴晗写《海瑞罢官》的时候根本还没有开“庐
山会议’呢,硬说《海瑞罢官》是为彭德怀的罢官鸣冤叫屈,你上哪儿说理去!”
“现在不一样了啊!”
“我也没说就一样啊!”
按下赵小强夫妻俩的争鸣不表,这篇文章不啻一枚原子弹爆炸在朱慎独的眼前。余秋萍
这次不再紧张哆嗦了,她连红线和着重点也没有标,只是拿着杂志,粉蝶儿般轻盈地走到朱
老跟前,把杂志递给朱慎独,伸手取来了朱慎独的老花眼镜。
一篇短文章,朱老整整读了45分钟,他一字一句地细细地品味着。先是脸红一阵、青
一阵、黄一阵、白一阵,越读就越冷静,终于从愤怒升华到了平静,从屈辱冷凝成了淡漠。
看完了,他一声未吭,只是淡淡地一笑,上唇略略往里一缩一瘪。
这次余秋萍也显得特别有灵性,见朱老这神气,她也“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地、一声
未响地悄悄退了出去。
朱慎独一夜无眠,只听得叭叭脆响,不绝于耳,同时嘴巴子火辣辣的。那赵小强硬是左
右开弓,打了他无数个耳光啊!
早晨洗澡,晚上洗澡,也就罢了!总不能媚加拿大而轻中华。将何以对祖宗?何以对神
州山河?何以对先烈?何以对导师?想到这里,朱慎独只觉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拚将头颅
热血,决不能让赵小强的异端谬说得势!死不足惜。一点骨气,两袖清风,一副臭皮囊,何
足道哉!七卷《沐浴学发凡》不足惜。祖孙三代,愚公精神,万古业绩,都可付诸一笑!但
总不能让山河变色,日月蒙羞!士可杀而不可辱!朝闻道夕死可也!书生意气,寒士生涯,
惜的是名节,重的是迂直!如果赵小强之类的小贼子得势,国将不国,浴将不浴,我是死不
瞑目啊!
一种崇高悲凉的感觉使朱慎独只觉得正气凛然,浩气如虹!
从第二天起朱慎独上下左右,奔跑如穿梭,党政群军工农商,各部门各单位他都讲了赵
小强的问题。他讲的很严肃、很庄重也很得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