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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意拳述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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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是晚了。”那个时代因为有这风气,每个人的份量大家都清楚,所以没有自吹自擂的事。甚至不用搭手,聊两句就行,不是能聊出什么,而是两人坐在一块,彼此身上就有了感觉,能敏感到对方功夫的程度。
    那时有位拳家说:“谁要是躲过了我头一个崩拳,我第二个崩拳才把他打倒,他可以骄傲。”此人有真功有天才,说的话也做到了,但限制在跟他交手人的范围里。而尚云祥、薛颠是当时形意门公认的成就者,他俩的拳都是“要着命”的拳,如果是不熟悉不相干的旁人,就没有搭手一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为形意拳就是这么练的。除非武功相差十万八千里,否则他俩要人命,你不要他俩的命是打不败他俩的。把尚云祥、薛颠打飞了而又没伤亡——能给尚云祥、薛颠留这么大余地的人,起码当时出名的人中没有。高功夫的人之间不用比武,也无法比武,一旦动手,都不敢留余地,没有将人弹开一说,手上的劲碰到哪就往哪扎进去,必出人命。
    练武者要能容人,但不能受辱,这是原则。薛颠脾气很好,但自尊心强,受了辱,天塌了也不管。尚师是连续几日的腹泻后去世的,唐师也是这样,均算是没有痛苦的善终。丁志涛是自杀而死,薛颠的晚年我了解不详细,如果他犯了脾气肯定会闯祸。薛颠的武学现在流传得不广,但也可以说流传得很广,因为当时练形意拳的人多串走了薛颠的东西,有的是自己来串的有的是派徒弟串的。串走的主要是十二形,当时刘奇兰——李存义派系大多数人练形意拳就是练五行拳,对十二形有传承,但只练一两形或干脆不练。其实功夫成就了,练不练十二形无所谓,但对十二形不详细,传承上就不完备了。薛颠从山西学会了十二形,就无私地串给同辈人。所以这一系各支一直都称有十二形,其实在有的支派中十二形一度中断,他们现在的十二形不是传承来的,而是串来的。当然,不见得都串自薛颠。至于书中提到的薛颠师傅李振邦,薛颠也未对我说过,我就只知道薛颠早年受李存义教授,李振邦有可能是传给薛颠十二形的师傅。
    至于虚无上人灵空长老,他不是行脚僧,而是有庙定居,薛颠说他求学那几年剃光头穿僧衣,住庙练武。他是输给了傅昌荣赌气出了家,碰巧庙里有高人?还是看到老和尚练武后投身入庙的?他连他是否正式出过家,都不说,这两个问题我更无法回答。“虚无上人灵空长老”不见得是老和尚的真法号,薛颠说不好这老和尚的年龄,遇到时大约一百出头,书上说“两度甲子”,一甲子是六十年,说有一百二十岁。这种世外高人,不求名利,越是无声无息越好,作了他徒弟的不能随便问。薛颠的含糊是真含糊,不是凭空编了个老和尚。
    因有住庙的经历,薛颠知道佛学,他还研究《易经》(也正因为看《易经》所以对八卦掌好奇,但从尚云祥处学了八卦掌,他能教会别人,自己却不练。)其实他什么都不信,练武得入迷,不入迷不上功,练武人有自己一套,佛道只是参考。他是精细较真的人,但一论武就入迷,我拜师时没钱,他怕我送他礼,就说:“什么也别给。一个棍子能值几个钱,剑我有的是。”因为他一天到晚只有练武的心思,一听说送礼,第一反应就认为是送兵器。
    练武的心思怎么动?练拳时,好象对面有人,每一手都像实发,是像实发而非实发(只能这么说,否则越说越说不清),自己要多安排几个假想的对手,慢慢地练拳,但一拳出去要感觉是以极快的速度冷不防打倒了其中一人,其他人还盯着你呢。不要想着正式比武,要想着遭人暗算。
    等真比武脑子就空了,一切招式都根据对方来,等着对方送招,对方一动就是在找挨打,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不用秋风扫落叶,秋天有秋天的征兆,一有蝉就知道了。比武就是比谁先知道,形意拳的后发制人,不是等对方动手了我再动手,而是对方动手的征兆一起,我就动了手。不是爱使什么招就使什么招,要应着对方,适合什么用什么,平时动心思多练,一出手就是合适的。只有练拳时方方面面的心思都动到,在比武电闪雷鸣的一瞬,才能变出东西来。
    站桩时,也要动起步趟进、侧身而闪的心思,外表看似不动,其实里面换着身形。要静之又静,长呼长吸,站空了自己。如何是站桩成就了?薛颠定下两个标准:一、一站两小时;二、手搭在齐胸高的杠子上,姿势不变,两脚能离地——不是较劲撑上去,而是一搭,身子浮起来似的,这表明身上成就了。这两点薛颠都做到了,我做不到,我是落后的,只是没落伍而已。我就一个浑元桩,旁的不练。当时没有薛颠,大多数人不知道有站桩这回事。李存义有桩法,但他自己不站桩,他的桩法都溶在拳法里了。站桩要力丹田,一力丹田就顾不上累了,桩法能溶在拳法里,拳法也能溶在桩法里,体会不到丹田,跟高手过一次招就明白了。
    力丹田不是鼓小肚子。猎人捉狗熊,要先派狗围着咬,那些小狗非常亢奋,因为它们骨子里怕极了,狗熊一巴掌能把它们抽得血肉模糊,但为什么扑上去狗熊也畏缩?因为小狗力了丹田。跟高手比武,精神一亢奋就觉得有种东西兴旺起来,这就是力了丹田。说不清楚,只能体会,给人打出了这个东西,站桩就兴旺这个东西。
    李存义不用转桩也成就了,立站桩为法门是薛颠留给我们的方便。薛颠的国术馆在天津河北公园里,公园没有围墙国术馆也没有围墙,练武踩出来的地就是国术馆的院子,国术馆有耳房两间,正房只有三间,再加上没有围墙,所以被称为“小破地方三间房”,但就是这么个小破地方,令很多青年向往。
    当时薛颠将他的徒孙们招来集训,亲自教,他们见了我就说:“小李师叔来了?”我跟他们一块学的,但就大了一辈。在薛颠这里没有“点拨三两句”的轻巧事,一教就粘上你了,练的都没耐心了,他还没完没了,他就是喜欢武术,没旁的嗜好,五十多岁才会喝酒,从不抽烟,他教你拳他自己也过瘾。
    人眼光散了干什么都没劲,站桩要眼毒,不是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而是老虎盯着猎物时伺机而动的状态——这也不对,因为太紧张,要不紧不慢方为功,肌肉紧张出不了功夫,精神紧张也出不了功夫,站桩时肌肉与精神都要“软中硬”,眼神要能放于虚空,就合适了。
    还有,丹田不是气沉丹田,要较丹田,肛门一提,气才能沉下来了,否则气沉丹田是句空话,上提下沉这就较上了。较丹田的好处多,学不会较丹田,练拳不出功夫,等于白练。站完桩要多遛,这一遛就长了功夫,遛是站桩的归宿,遛一遛就神清气爽,有了另一番光景。薛颠说站两个小时,是功夫达标的衡量准则,是功夫成就了,能站两小时,练功夫时则要少站多遛,不见得一次非得两小时。
    还有一个长功夫的标志,就是站桩站得浑身细胞突突(高密度高深度的颤抖),由突突到不突突再突突,反复多次,这就出了功夫,站桩能站得虎口指缝里都是腱子肉,这是突突出来的。此次谈象形术渊源,讲上了桩法,以后再解释象形术晃法与形意拳虎扑、云法与横拳、旋法与崩拳的相似性,为有形意拳基础的人自学象形术提供一点方便。
    另,我三十多岁时,在宏顺媒窑住过一段时间,矿工中有个五十多岁的通背拳武师叫赵万祥,能把石碑打得“嗡嗡”响,不是脆响,能打出这种声音,通背的功夫是练到了家。他带着徒弟在媒窑门市部后的空场里练,矿工们吃饭也多蹲在那吃,我有时出房能碰上,我从未表露过自己的武林身份。
    我大半辈子都是旁观者,这位赵师傅和我算是个擦户而过的缘份,如果他有传人还在世,我愿意相见,续这个旧缘。

 
追 忆 “ 象 形 术 ”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撰文

 本文所讲述的薛颠事迹,是我当年听到的武林传闻,也许与薛颠的内心不符,只是让现今的人了解一下关于薛颠有如此说法,不管传闻如何,他的拳法是形意的瑰宝。
    近来见到了旧版拳谱重新刻印的一套丛书,其中有薛颠师叔在1933年的一本老书,名为《象形拳法真铨》,不由得顿生感慨,忆想起60年前的一些往事。
    李存义的传人中,我拜师了三位,第一位是唐维禄,第二位是尚云祥。我几十年前学拳时,正是薛颠名声最响的时代,他继承了李存义公开比武的作风,担任国术馆馆长期间,缔造了形意拳的隆盛声势,在我们晚辈的形意拳子弟心目中,是天神般的大人物。
    我的两位师父唐维禄、尚云祥与薛颠的关系极为密切,尚云祥对薛颠当上国术馆馆长起了关键作用,一直在背后支持他,唐维禄甚至几次在薛颠不便比武的情况下,代薛颠比武。
    我跟随尚云祥在北京学艺期间,一度觉得功夫有了长进,体能很强,有了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其实只是进入了形意拳“明劲、暗劲、化劲”三阶段的明劲,是练武的必然,只能算是入门后的第一阶段,可是心里真觉得自己可以当英雄了,当时有一念,想找薛颠比武。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尚云祥讲了,尚师什么也没说,但过了几天,我的启蒙老师唐维禄就从宁河到了北京,将我狠狠批了一顿。唐师说薛颠身法快如鬼魅,深得变幻之奇,平时像个教书先生,可脸色一沉便令人胆寒,煞气非常重,他那份心理强度,别人一照面就弱了。
    唐师训我是在尚云祥家的院子里,尚云祥在屋里歇息。院子里摆着几个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个南瓜,对我说:“你要能把这南瓜打碎了,你就去比吧。”他的眼神一下就将我震住了。南瓜很软,一个小孩也能打碎,我却无法伸出手来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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