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谭其骧先生同时也暗示从事文史工作的人,必须不自欺,也不欺人,假所谓“创造性”、“新见解”之名,大发空论,而去“博取一时的虚名”。以金文明先生在《信报》,余秋雨先生在《明报》就有关问题的答问记录而言,到底哪一位言之有据、信而有征,哪一位闪烁其词、不著边际(甚至诉诸同情、自比弱者等,犯上不相干谬误),则白纸黑字俱在,孰是孰非,明眼人都心中有数,一目了然,毋庸辞费!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更且分门别类,牵涉颇广,任何人都只能“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或各有专精,或各有所嗜,或力所能及作有限度的兼收并蓄,都在情理之中,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只要本乎诚信,绝不是丢人现世、有失颜面的事。何况中国传统文化,由于种种原因,要有基本的认识都不易,更休说深入了解。明末清初大学者顾炎武,也认为做中国文化的学问如采铜于山,可见要有所得之难。等而下之者喜欢搞文化一类的大题目,即有所失又何足为奇!就金文明与余秋雨两位先生的“论辩”,一位朋友阅后颇有感慨。他说:先且不去谈什么文史研究,并发而为文,议论滔滔:即使要欣赏一篇古人的文章或诗词,也似乎必须具备一些基础语文知识,不然就难以得其真义、悟其妙笔,有如入宝山空手而回!朋友举盛唐诗人孟浩然的名篇《过故人庄》为例,认为一般读者默诵此诗,从字面所得的直觉感受,虽然必有故友相聚、不胜欢欣之情,寄身山林、不问世事之感,而田园风光、农舍生活,写来更历历如绘。但假如读者拥有基础语文知识,特别是对所谓“用典”亦略识之无(或为求深入了解、领会,肯去查辞典或找古书),就会在看似白描、毫无雕凿的诗句之中,发现耐人寻味的情思。
朋友说:他多年前看过一篇分析文章(只不记得是谁人所写,也许是倪其森),对诗中典故及其含义有所钩沉,即有不同于一般读者的“皮相”之处。原来孟浩然这首《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尽管语言浅白、妇孺皆晓,里面却不乏典故。因此一般读者所能领略的“字面意义”,便有如冰山一角,而其潜藏及引申义远不止此。此诗首联两句,孟浩然就不动声色,化用了《论语》所载荷 丈人与孔子的典故,借以表明心迹。孔门弟子子路问丈人孔子行止,丈人答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似乎有点看不起孔子。但丈人对子路还是“杀鸡为黍而食之”。其后子路见到孔子,将此事禀告,孔子便说丈人是个真正隐士,并叫子路去向丈人说明他“不仕无义”的志趣,而他栖栖皇皇谋仕,是“行其义也”。明白了这个典故,孟浩然把请他吃鸡的故人比作荷 丈人,而以孔子的明知“道之不行”却依然“不仕无义”自况。如此就不言而喻,孟浩然即使以隐逸知名,始终仍存唐代文人挥之不去或为求行义而谋仕的“终南之志”。此诗第三联两句,变阮籍与陶渊明的诗句而成(如阮籍《咏怀》:“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陶渊明《归田园居》“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写来似不著痕迹,亦显示其对隐逸躬耕、无世俗之念的高尚情操不无向往之意。末联两句,则以萧统所作《陶渊明传》,谓陶于重阳节,“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满手把菊”。此时突有人送酒来,就“即便酌酒,醉而归”等,用以暗示故人有如靖节,而他本人,最后也必因孺慕五柳先生,走上寄迹山林之途。朋友因此颇有感触地说,一首表面上写田园风光的诗,采其义蕴,竟然有这么多的文情哲思,不下工夫弄清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又怎么行呢!金文明先生与余秋雨先生的“论辩”之中,提到姜石帚诗“和靖当年不娶妻,因何七世有孙儿”的押韵问题,也揭示了某些舞文弄墨之辈,似乎连必备的基础知识都有所欠缺,亦可见中国近代史学大家陈寅恪先生当年出国文试题,为何要考学生对对子的深意了!据知一九三三年七月,陈寅恪应北京清华大学国文系主任刘文典之请,代拟清华大学入学试国文试题。陈寅恪共出两题,其一为作文题:《梦游清华园记》;其二为对对子题:《孙行者》。消息传出,舆论大哗。盖当时步五四运动余绪,新文化之风甚盛,入学试仍考对对子,似与时代潮流相违。即使作文题《梦游清华园
记》,也有人诟病,认为考生尚未进入清华之门,又将如何发挥,分明强人所难。大概有鉴于各方质难,陈寅恪不得已在《学衡》杂志七十九期发表《致刘叔雅论国文试题》,除阐明其高屋建瓴的出题旨趣,亦以见其关心中国语文教育及文化传承的真知灼见。文中,陈寅恪开宗明义,垦谈其切身感受:“寅恪连岁校阅清华大学入学国文试题,感触至多。据积年经验所得,以为今后国文试题,应与前此异其旨趣。”原来他认为,由于当时“中国语文真正文法,尚未能成立”,即《马氏文通》的印欧语系文法,也尚不宜用于中国语文,而“凡考试国文,必究其文理之通与否,必以文法为标准”。故而“不得已而求一过渡时代救济之方法,以为真正中国文法未成立前之暂时用品,此方法即为对对子”。
陈寅恪指出,对对子“所对不逾十字,已能表现中国语文特性之多方面”;其一、可测试考生能否分别虚词实字及其运用。他对“考试英文,有不能分别动词名词者,必不录取,而国文则可不论”期期不以为然;其二、可测试考生能否分别平仄。他认为“声调高下与语言变迁、文法应用之关系,学者早有定论……又中国古文之句读,多依声调而决定……不通平仄声调,则不知文句起讫”(当然也包括如何读诗);其三、可测知考生的词藻语汇是否丰富。他指出:“若出一对子,中有专名或成语,而对之者能以专名或成语对之,则此人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可以测知”;其四,可测试考生是否具正反合逻辑思维。他从词类声调之正反思想等角度著眼,认为“凡能对上等对子者,其人之思想必通贯而有条理,决非仅知配拟字句者所能企及”。
谈到那个作文题,陈寅恪后来也有解释:“题为《梦游清华园记》,盖曾游清华园者,可以写实。未游清华园者,可以想像。此即赵彦卫《云麓漫钞》所谓,行卷可以观史才诗笔议论之意。若应试者不被录取,则成一游园惊梦也”。陈寅恪这些主张,今日似乎也仍有某种现实意义。
陈寅恪先生以作文题《梦游清华园记》及对对子题《孙行者》,测试高中毕业生的“史才诗笔议论”写作能力与中文基础知识,今日看来内容或不合时宜,却不无现实意义。旁的不谈,即以此要求执笔为文之辈如在下,按陈先生堪称严格的标准,就未必能够及格,思之不胜惶恐!同文陈耀南、梁巨鸿等专攻文史,且于大学传道解惑数十年,另当别论。有鉴于此,陈先生《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中若干日前并未引述观点,即有抄录于此,藉资重温及警惕的必要。陈先生对于分别平仄声,好像特别注重。他说:“此点最关紧要,乃数年阅卷所得之结论,今日中学国文教学,必须注意者也。平仄声之分别,确为高中卒业生应具之常识。”其理由是:“声调高下与语言变迁、文法应用之关系,学者早有定论。……又凡中国之韵文诗赋词曲无论矣,即美术性之散文,亦必有适当之声调。若读者不能分平仄,则不能完全欣赏与了解,与不读相去无几,遑论仿作与转译。又中国古文之句读,多依声调而决定……若读者不通平仄,则不知其文句起讫。故读古书,往往误解。”接着陈先生又举实例,加以说明:“上古之文姑不论,中古以后之作,多因声调关系,如‘听猿实下三声泪’之例。此种句法,虽不必仿效,然读者必须知此句若作‘听猿三声实下泪’,则平仄声调不谐和。故不惜违反习惯之语词次序,以迁就声调。……但读此诗句之人,若能分别平仄,则此问题,于彼决不成问题。”(证诸金文明与余秋雨两位先生就姜石帚诗句的“论辩”,岂不其然?)继而陈先生对此种“不成问题”现象所发的议论,更可读入当今:“此虽末节,无关本题宏旨,所以附论及之者,欲使……诸公得知今日大学高中生,其本
国语言文学之普通程度如此。诸公之殚精竭力,高谈博引,岂不徒劳焉?”(可也不是?今日大学高中生即或不论,作家、诗人之类,同样不乏对此一无所知者!)陈先生还就其“凡能对上等对子者,其人之思想必通贯而有条理,决非仅知配拟字句者所能企及”之说,也举例以明之,今节引其要旨如下:“其对子之题为《孙行者》。苏东坡诗有‘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一联。‘韩’、‘卢’为犬名,‘行’与‘退’皆步履进退之动词,‘者’与‘之’俱为虚字。东坡此联可称极中国对仗文学之能事……寅恪所以以‘孙行者’为对子题者,实欲以‘胡适之’对‘孙行者’。盖猢孙乃猿猴,而‘行者’与‘适之’音义音韵皆可相对”。倘若按陈先生词类声调必须相对的标准,真不知“胡适之”外,到何处去找第二字仄声,第三字平声,而又一为姓,一为动词,一为助词的名字,去对“孙行者”了!
(2003年8月4日至8日香港《信报》)
当天晚上,与沈登恩先生同机返回上海,结束了为期四天的香港签名售书活动。
第六部 幕后的动作,微妙的迹象第1节 (2003年8月上旬—9月初)
2003年8月初,我从香港回沪以后,上海的各大媒体已经不再刊发有关“金余之争”的报道了。其表现的一致性,让人感到冥冥之中似乎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