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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对一朵云寄与什么样的希望呢?她生来就该自由自在飘来飘去。
如今,已经离那个时候有十年了,他以为他已经强大到可以面对这一切了,不是吗,他甚至选择了这样一个学科来做为他的职业。而他显然还不足够强大,在他面对海洲的时候,他的心理准备仍然没有做好,面对他苦苦追寻的真相,他不是迫不及待要去揭开,而是落荒而逃。
他看着海洲。眼前这张脸,与他有八成相似,甚至在有的角度看,相似度更高。他想起茵陈,她的思念与痴心,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儿子。她为了能看到他,不惜与魔鬼共舞,生下又一个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的儿子。
常山在这些年里常想的一个问题是:在茵陈抚养自己的那三年里,她想得更多的是海洲,还是自己?
他想把茵陈和甘遂的照片给海洲看,却又不想让海洲知道,是海洲占领了茵陈的思念空间。那让他嫉妒。那张照片,是他与茵陈唯一的一点秘密联系,他要独占,他不要和海洲分享。转念一想,甘遂那里,一定有同样一张照片,甚至更多。于是他释然了。跟着他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海洲和甘遂,是怎么知道他的存在的?又是几时知道的?
他问,“海洲,你是几时知道有我?”
他看着海洲,不知他会说出什么真相来,真相是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
“啊,这个嘛,我一直知道我有个弟弟,在美国。”海洲却没有他这么激动,也许当谜底不是谜底,秘密不是秘密,就确实没什么好值得激动的。就像他在酒吧里,那么自在地转过身对常山说,“兄弟,不拥抱一下吗”的时候,受惊的反而是常山一样。
常山无奈地看着他,他已经被震惊得说什么好了。
“父亲一直在打听茵陈妈妈的下落,后来有了消息,却是她已不在人世,但她在离世前却生下一个儿子,交给一对美国夫妇收养。父亲当然知道茵陈妈妈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他当时就按奈不住了,十分激动地对我说,海洲,你有一个弟弟。”面对常山满脸的疑问,海洲一一为他细说。
海洲管他们两人的亲生母亲叫茵陈妈妈,常山听了,觉得不习惯。他有两个妈妈,在他的心里,他管养母叫苏瑞,用她的名字;管生母叫妈妈,不提她的姓氏。是什么原因让海洲这样称呼他们的母亲?他相信这一定不会是两国的习惯问题,而是有别的个人因素。
海洲则看着常山,“我一直希望有个弟弟,甚至在某些时候,我就觉得有个弟弟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幼年时候,常常一个人玩,总是幻想有个弟弟在和我说话。我甚至给那个我想像中的弟弟取过一个名字,叫麦克。标准的美国男孩的名字。”海洲笑了一下,解释说:“我小的时候,父亲给我看过一部美国的电视剧集,叫《大西洋海底来的人》,在我的幻想和游戏中,我的弟弟,就是那个从大西洋海底来的人。因为有一集的内容,正好是麦克有个兄弟在陆地上。而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海洲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他放慢了语速,“我少年时,是科幻迷。我们一起上天入地,我和麦克。”
常山沉默地听着。他少年时从未幻想过有哥哥,因为他身边有云实,他就是哥哥了。他做任何事,都是和云实一起做。即使偶尔幻想要探险要寻宝,也是他带着云实。据说人在初出现时是一个有着双头四肢四足的怪物,上帝一见害怕了,把这个怪物分成两半,于是这个“人”就穷其一生,寻找他的另一半躯体。也许在海洲,他的另一半生命就是常山,而在常山,他的另一半,他一直希望是云实。
“我知道我有个弟弟后,非常兴奋,问父亲说,为什么他不和我在一起。”海洲继续说,“那个时候你还小,父亲说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你在美国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不必要给你带来太多困扰。他希望你能长成一个纯粹的美国孩子,开朗、阳光、健康。哪怕不知道有父亲有哥哥,也不要紧。”
常山回过神来,想起他少年时在维方德家的无忧无虑,跟着又想起他们的父亲对母亲茵陈做过的种种,冷笑道:“他倒成了一个体贴的好人了?那他把你从母亲身边夺走,让一个女人失去她的孩子,如此狠心,又怎么说?”
海洲颇为吃惊,说:“你从哪里听来这个说法?还是你自己以为的?”
常山瞪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没有结婚,她没有抚养你。明摆着的事实,何用我去猜?如果不是他硬把你从母亲身边抢走,你想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刚生下孩子的女人会失去她的新生儿?太残忍了。”
海洲却不同意,他摇头说:“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还有,国情不同。”
“是吗?难道那是中世纪吗?是黑暗的中世纪吗?是亨利八世和他的情妇们吗?生下的孩子都要被抱走,交给保姆抚养?让一个母亲的乳 房被乳汁涨痛,没有婴儿来吮吸,帮助她的子宫收缩,安抚她的神经疼痛?”常山冲他大喊,“这是什么荒谬的世界?”
“肯扬,不是你想的那样。”海洲说,“事实是,父亲是军人,母亲是有海外背景的学者。他们两个,一个涉及到国家机密,一个涉及到安全问题。父亲因为这个事件被上级处罚,从北京调到了宁夏。你知道宁夏在哪里吗?”
“我知道,一个名叫沙湖的地方。”常山说。他确实知道。在他读得几乎背下来茵陈的那封信后,他找到了大比例尺的中国地图,把信中提到的几个地名都圈了出来。他知道南京离上海有多少英里,也知道沙湖在哪里。“在我看来,宁夏和北京的距离,不会比从华盛顿到希尔市的距离远。都是中西部,都远离人类文明和城市繁华。母亲她自我放逐,来到美国大玉米地边上一个干燥的小镇上,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肯扬,三十年前的国内情况,不是你能想像的。”海洲无奈地说,“父亲他必需服从命令,他是个军人,有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
“那他和母亲在制造你的时候,就忘了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了吗?”常山讽刺说,“我没听说过有比这个更虚伪的借口了。”
海洲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辩解说:“肯扬,这个问题,我们不方便谈。”
常山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莱切尔正听得入迷,看他们这么一停,着急起来,插嘴说:“肯扬,你带着明显的敌对和抵抗情绪,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你应该采取聆听的方式,让海洲讲完他要说的。OK?好了,海洲,请继续好吗。”
两兄弟同时扭头看她一眼,他们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聆听者。
海洲笑了,说:“很有趣的建议。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冷静的第三方在,确实是比较好的谈话格局。”
“谢谢你同意我的观点,”莱切尔十分热切,“你的英文很好,我完全听得懂。”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练习,就等着有这一天。”海洲说道。“我小时候总听说外国人学中文难,就想过将来如果见了肯扬他听不懂我的话可就遭了,所以我一定要学好英文。”
莱切尔点头,“我觉得中文很难,肯扬教过我说‘新年好’,可我练习了很多遍,仍然被他取笑。”
她用中文说“新年好”,果然海洲笑了。
莱切尔耸耸肩,不以为意。“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么,海洲,为什么你们的父亲不能和你们的母亲结婚?”
海洲感激她不着痕迹地拉回话题,借回答她的提问,来解除常山的怒气。
“我和肯扬的母亲,当时是杭州一家医学研究所同源学一名教授的学生,而父亲则是某部人类遗传学的科研人员。在一次在上海举办的会议中结识,会议结束,他们趁着周末和会议结束期的空余时间,悄悄去了南京游玩。”
“显然他们彼此钟情。”莱切尔赞叹说,“伟大的爱情,势必要冲破各种阻碍。”
海洲摇头。“这样是不对的,但年轻人大胆起来,什么都敢做。父亲换了便装,携母亲周游金陵故都。时值秋天,栖霞山枫叶红醉。你大概对南京的情况不了解,它离上海很近,乘火车非常方便,却又人口不多。风景很好,有山有湖,还有扬子江。”
“扬子江我知道,是一条美丽的河。”莱切尔总算听到熟悉的名词,找到了切入点,“原来就在扬子江边啊。我很想去看一看,进入故事发生的场景中,会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
“欢迎你来南京游玩,我可以做你的导游。”海洲开玩笑说。“他们在南京玩了三天,把南京著名的地方都去了。后来母亲说,想去看看雨花石,她喜欢美丽的石头。父亲便带她去了六合。”
“六合?那是什么?雨花石,又是什么?”莱切尔问。
“六合是南京旁边扬子江对岸的一个小城,盛产雨花石。雨花石,就是一种玛瑙石,美丽的石头,上面有花纹和图案,通常情况下,会像一幅中国画。你要是喜欢,我回国以后,寄两块雨花石给你。我收集了好多雨花石,养在一只只碗里,每天给它们换清水。”海洲说,“我收集雨花石,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他把他这么多年收藏的石头都给了我,我在他的藏品之上,又积下了一些精品。”
常山早就忘了生气,他想,雨花石。他当然知道雨花石。云实家有一袋子,冬天的时候,云太太会拿出来培在水仙旁边。他和云实从小就欣赏过雨花石上面那些美丽的中国画。像水墨染出的缥缈意境,那曾促使云实去学艺术。
“从南京到六合,又换了一个环境。南京虽然不如上海繁华,总是大城市。而六合,在三十多年前,则几乎是一个小镇。民风质朴,善良亲切。”
原来是这样。原来有个叫六合的小城,成就了一段风月。
茵陈的信中并没有提到六合。常山抑制住打开电脑去查六合在什么地方的冲动,听海洲讲他所知道的那一个故事。对同一个事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海洲知道的,便是甘遂的那一面。正如一个硬币有两面,他已经知道了茵陈的这一面,就等着甘遂的那一面来补充成一个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