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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夏天快过去了,我们在游击队作战,嘿,森林里劈劈啪啪可真热闹。不是我们劈头盖脑揍他们一顿,就是他们让我们吃点苦头。我们先前的那位指挥官调任当旅长去了,他的位子由参谋长诺维科夫斯基担任。同志们逗我说:’谢苗,你去找你救过的人,说说情,让他给自动枪手批点肉吃。‘或者:’去说一句话,行动之后让他下令准许我们晚起两个钟头。‘再如:’你为啥穿双破皮靴,去求求他,让他从战利品里拨给你—双新的。‘我当然总是用笑话应付,哪儿也没去,谁也没去找。我已经觉察到我的指挥官好象在生我的气,甚至尽量躲开我;不仅从不用什么奖励我,相反,本来可以让我多睡个把钟头,他却总想方设法派我去什么地方干事。别的指挥官对待我都很正常,政委——他还树我为榜样,让伙伴们学习。实际上,难道我战斗得不好吗?炸毁绍齐的桥梁时,我一个人把放哨的警察干掉了。而且干得那么出色,趁着敌人在掩蔽部里睡觉,我们把所有的炸药都绑在桥桩上了。爆炸成功了,守桥部队—举全歼,我们的人无一伤亡。政委在队列前当众向我表示感谢,我看见诺维科夫斯基却蹙紧了眉头。他不喜欢我!到了十月革命节,开始呈请授奖时,政委说,奖给谢苗诺夫一枚勋章。可是,指挥官反对,说,给他一个奖章就足够了。喏,就是说,给一个军功章。但是,只要哪儿现了危险的麻烦事,比方说,在特罗相沼泽德国人抢去了我们的辎重,那就该把谢苗诺夫派去了。你去,或者死,或者把辎重找回来。我去了,夺回来了,我并没有死。当然,在队列前表示了感谢等等。但我感觉得出,对他来说,我若是不回来,若是死了,会更好些。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究竞是为什么,我却很久想象不出。”
“大概,就是因为你在警察局效过力,”阿尔卡季说。
“根本不是因为效力,问题不在于效力,”谢苗打断了自己的故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瞧着立在桌脚边的那瓶还没喝完的白兰地。阿尔卡季当然发现了他那含意明显的眼神,但装作不懂它的真正含意。阿盖耶夫沉默不语,他已经明白了谢苗用这些细节把故事引向什么结果。可是,他听着。不能说他怀着巨大的兴趣,更确切地说,是带着一种想得知详情和当时情势的不十分固执的感情,因为他的记忆里同样充满了这类细节和情势。“不是因为效力。一开始我也曾这么想过。以为他不信任我,或者是在考验我。后来,我明白了:我是自作自受。因为自己嘴不严紧,才遭这份罪。
有一天,我给他备马,喏,正赶上这么个机会。我把马牵到地窖子前(当时我们驻扎在红色密林,在松树林里),把缰绳交给他,附近没有什么人,他接过缰绳,拉住脚镫,上马之前问我说:’谢苗诺夫,你告诉我,当时你从头到尾一直在岗上值班吗?‘我马上明白这里说的’当时‘指的是什么时候,可是没显露出来,反问了一句:’您指的是什么时候?‘’喏,就是我受刑挨揍的时候。‘我说:’我站岗来着,可是不一会儿就被换下去,到营房睡觉去了。‘我对他说了谎,可是一看,他的眼睛变得高兴了,有点什么消失不见了。他纵身上马,我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吗,指挥官同志?‘’不,没什么,‘说着,他用树条抽打马脖子一下,就跑走了。瞧,我说了谎,结果让一个人放了心,我也变得轻松些了。一次,站队时他走到我跟前,开了几句玩笑,甚至还请我抽了支烟。我心想,谢苗呀,你可得坚持住,你的事似乎已经熨贴了,只是不要再走嘴说漏了。不过,我的好运不长。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埋葬了诺维科夫斯基,——在穿越铁路线时他杖打死了。”
谢苗住口了,用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捻着早已熄灭的香烟。阿盖耶夫父子也沉默不话。父亲沉缅于对自己那遥远而充满苦难的往日的回忆。
阿尔卡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久便承认说:“我不完全明白,究竟要害在什么地方。他怎么,是奉命,还是另有原因?”
“什么奉命?”谢苗没有理解,“为什么是奉命!明摆着嘛。”
“具体说呢?”
“一清二楚,”阿盖耶夫说,“还解释什么。连小孩子都能明白。”
“嗯,”谢苗简单地证实说。
“可是,我就不明白,“阿尔卡季执拗地说。
谢苗狡诘地眯缝起眼睛,瞅瞅儿子,望望父亲,可是仍忍住不肯解释。
于是,老阿盖耶夫对儿子讲道:“可能,你是不理解,因为你们这—代人离那个时代太远了。这不是指你们对那一时代的知识数量,不,关于战争的知识你们足够用了。但是,战争的气氛——这是靠逻辑不可能体会到的细腻之处。过只能用身体才能体会得到,要用鲜血,用生命。你们没经历过这些。不过,也未必一定要经历。你们有自己的经历。至于战争,对于你们来说,仅靠普及性读物提供的那些表面东西就足够用了。简单明了,甚至壮丽多采,尤其是讲到万炮齐鸣、轰击敌人的场面。”
“为什么这么说呢!”阿尔卡季反驳说,“我们应该了解。”
“为了真正了解点儿什么,必须全部身心深入到这个’什么‘里面去,就象深入到科学或者艺术里去一样。或者当这种’什么‘变成自己的命运时才成。但是,决不能使它成为短暂兴趣的对象,或者更不应成为昙花一现的好奇心的对象。”
“啊,让它见鬼夫吧!……了解少些倒更好,”谢苗心平气和地说。“你睡觉也会安稳些。比如我吧,一回想起来,夜里就睡不着,总在想。当时并没想这么多,可是如今却不由自主地思索。”
“那就是说,我们在衰老,”阿盖耶夫说。“思索和疑虑一样,都是老年人惯有的现象。”
“我可不是老年人!你知道,我感觉自己还是二十六岁时的样子。尽管我快满七十岁了。可是,七十岁的好象不是我,那是一个叫谢苗诺夫的老头子,而我是谢苗。我还是战争时期那个样子。”
“这仅仅是感觉而已。”
“当然是感觉。不过,我本人感到自己就是如此。旁边却是另一回事。”
“若是旁观,一切都是另一种样子。”
阿盖耶夫不时地看着儿子,看到阿尔卡季眼睛的表情逐渐起了变化:由略显冷漠的谨慎怀疑转为迟缓而羞涩的温和亲切。他似乎开始理解了什么。所以父亲想到,一个人襟怀坦诚,披肝沥胆,毫无为己之私,毫无炫耀美化子己的如实自白,该是一桩多么了不起的事。这是一种目前越来越少见的品德。他不止一次发现,在年轻人,甚至在年纪较大的人们聚会时,每个人都言不离“而我……”,只关心一点:哗众取宠,制造效果。用什么并不重要:东西呀,行为呀,周围人对他的好评呀,尤其是上级对他的赞许呀……谢苗没有任何希图——不怀任何目的披露了自己的赤裸裸的为人本质。阿盖耶夫早已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这一品质,谢苗没有吹嘘自己的诚实、勇敢、机敏或者功勋,这使他更加器重他。谢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智慧,也没树立过任何丰功伟绩,然而他正是靠这种品质比很多聪明人或者功勋卓著的人更为可亲可近。
“再喝一杯吗?”阿尔卡季已经换成完全亲切友好的口吻向客人问道。
“我不反对,”谢苗随即同意了。“我讲得让你们厌倦了,我自己也激动了起来。”
阿尔卡季慷慨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却没有给自己斟上。阿盖耶夫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冲动,伸出手来说:
“给我也斟上。”
儿子瞪圆了眼睛,但还是给他倒了酒——只斟了一点点,刚刚盖住杯底。于是,阿盖耶夫转身对谢苗说:
“来,兄弟。为了咱们从前遭过的磨难。”
“啊哈,你们知道,我该道歉——有时候我不由自主。”
“好就好在不由自主,”阿盖耶夫几乎是感动地说。
“不,为什么道歉呢,很有意思。所以我该谢谢你,”阿尔卡季完全友好地说。
“这算得了什么!我以后还会讲比这更好的呢。会更有意思。我讲讲我怎样差一点没获得英雄称号。”
“好吧,我们太高兴了,”阿盖耶夫手抱酒杯说.
他喝下洒,几乎没有吃菜,坐在那里静待自己体内的变化。他由于不惯喝酒,感到很快有了昏昏醉意。他为心脏担忧,可是不知是由于刚刚吞服了一片可拉明,还是因为喝下的白兰地洒,他的心脏搐动正常,尽管加重了负担,可却暂时没有出现心律不齐。真该谢天谢地。
酒瓶已经空空如也,扔在桌下草地上。谢苗长篇大论讲了一通故事之后,显得兴致索然,耷拉着头,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他简短地道了别,似乎急着到什么地方去,头也不回地沿着围墙向大道走去。
太阳已经几乎隐没,余晖径直照亮了墓地上密密的一排白杨、石墙的上部和拐角处的缺口。搭有帐篷的斜坡和沙坑已经淹没在黑影之中。旷野上飘来阵阵冷风,于是阿尔卡季轻快地从破旧的折叠椅上站起。
“好了,咱们安排睡觉吧,爸爸。你睡在帐篷里吗?我还是躺在汽车里。”
“不短吗?”
“设备齐全,可以拉开,又不是第一回。”
他开始在车里忙碌起来,拉开了后座,久久地往与“日古利”颜色相同的红色气床垫里打气。阿盖耶夫坐在桌边未动。他在想,他的健康状况幸而没有恶化,心脏在胸膛跳动,没有明显的间断,醉意很快便消逝了。他在想明天将会给他带来什么。他打算请儿子留下两、三天,帮助他挖出被暴雨冲下的大石块,然后再在石块下稍许挖一挖。如果那儿什么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