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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崶的动作忽然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他微微俯下身,因为不敢相信,只是用食指的边侧无比轻柔地触了触如月的左颊,仿佛在确定如月的温度是不是真的一般。感觉到手指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有如失而复得的狂喜刹那点亮了他整个周身。瞿崶嘴唇抖得厉害,蠕动了好久才异常轻声地开口,似乎怕太大声会吓着如月,道:“韵离……韵离是你回来了么?我就知道,你肯定放心不下我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如月不及反应,因为他的食指触碰微微向后缩了缩头。而瞿崶亮到狂喜的眼神更是令她大气不敢出,噤声而防备地看着他。
不仅如月,身后举枪的士兵更是被瞿崶的突变愣得摸不着头脑,怔怔地刚开口说了一个“瞿”字便被瞿崶厉声打断:“瞿什么瞿!给我把枪放下,放下!”
瞿崶的厉色让士兵一愣一愣的,讷讷了几下才缓缓地垂下手。瞿崶的视线早已移开,此刻的他一心扑在了如月身上,已经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和事了。他连忙侧身到如月背后,一边开始替如月解开绑住手腕的麻绳,一边热切地说:“韵离,你看看这间屋子,还跟从前一模一样,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那愣头愣脑的士兵不明所以,但聪敏如江瑜却是很快明白了:瞿崶将如月当成了他已经死去的爱人!也许是容貌的极度相像让瞿崶一时间意乱情迷,但这绝对不会维持太久……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心下有了计量,江瑜悄然地重新拔出手枪,在其他人都未曾发觉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那士兵拿枪的右手和胸前就是“砰砰”两枪——
快、狠、准!
在那士兵应声倒地之际,江瑜迅速地一个侧身跨步,以最大的力气推开如月身侧的瞿崶,另一只手飞快地捞住如月的腰将她一把带进自己怀里。这一切一气呵成、迅猛突然,瞿崶再定睛时已是被推倒在地,而江瑜的枪,正再次指着他的眉心!
愤恨震怒和心有余悸仍旧凝在江瑜的眉间,他怒极反笑,冰冰冷道:“瞿崶,看你这么思念你的韵离,那就去陪她吧!”
说罢,揽住如月的胳膊微抬,让她的脸埋进自己胸口,而右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子弹直中瞿崶的眉心并贯穿他的后脑,血浆从脑后喷洒了一地!
见瞿崶终于倒地不再动弹,江瑜这才缓缓地放下枪,又忙大口地喘着气给如月松绑。
、【拾捌】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
【拾捌】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痛惜地揉着她被麻绳缚红的手腕,江瑜的手指微微抖动,眼底漫过浓浓的心酸和不舍:“手还疼不疼?”不等她回答,手抚上如月满是尘土的脸颊,轻轻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江瑜咬牙切齿:“这个瞿崶,简直是个神经病!”
从瞿崶唤她“韵离”开始,如月就有些懵懵的,哪怕是此刻被江瑜有力而熟悉的臂膀拥在怀里眼里都还是一片茫然无措和惊慌恍惚。江瑜只觉鼻头一酸,轻轻地摩挲着如月的肩头,不住地说:“安安,没事了,都没事了……安安,我是木鱼,你的木鱼……”
良久,如月的视线似乎才慢慢地有了焦点,后知后觉的眼泪汹涌地蔓延开来,如月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微微地缩动肩头,然而声音里却还是一片茫茫然:“木鱼……木鱼我好害怕,为什么总是要绑架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简单地生活,可是为什么连最平凡的幸福都好像是偷来的……”
她的眼泪、她的惊惧、她的话语,让他的心也不住的刺痛起来。
他动容地轻轻揽过如月,那样温柔,仿佛面对的是世间最宝贵易碎的珍品。似乎不止是给她安定,也在给自己安定,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目光坚定,如此柔声:“安安,都过去了,所有的所有都过去了。往后再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下个礼拜等把悔之和念之都接过来,我们就团圆了。记得么,我说过,一家团聚,永不分离。”
“一家团聚,永不分离……”她喃喃,双眸里的神采终于逐渐清晰。她仰头凝睇江瑜的双眼,乌黑的瞳仁里头映着她小小的倒影。
如月微微点头,肩头终于不再缩偎,轻轻道:“好,你说过的,永不分离。”
见如月到底回过神来,不再惊惧茫然,江瑜自然是大喜过望,激动道:“对,我们会一起相守到老,看着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说着又轻柔地带着如月微微挪步转身,“安安,我们回家,好不好?”
如月点点头,将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江瑜身上。江瑜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执住她的柔荑,带着她慢慢地向屋子大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感觉到右腿边的旗袍裾角有点绊着自己,如月于是停下来弯腰拉了拉褶皱的旗袍下摆。正要起身时,余光却瞥到了身后一把被举得颤巍巍的枪——
却是方才被江瑜射击两枪倒地的士兵!他居然还不曾死,趴在刚刚倒下的地方,努力地用未伤的左手举起手枪。
如月脸色突变,几乎是出于本能,陡然之间浑身仿佛充满了劲,她张开双臂竭尽全力扑挡在了毫不知情的江瑜背后!
“砰!”
伴随着惊心动魄毫无预警的一声枪响,江瑜只听身后一声闷哼,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背!
江瑜根本不敢置信——他转过身一把接住正要向后倒的身躯,那样娇小而温软的身躯,此刻却汩汩地有鲜血朝外冒!一转头,他看到了不远处尽管已经失力却好像还在试图开出第二枪的士兵。
江瑜发指眦裂,如同一头狂怒的雄狮,举枪就开,“怦怦怦”连发子弹,一枪一枪如同雨点一般全都砸进那士兵的肉里!尽管他早已垂头断气了都不曾停下,江瑜似乎只会重复这样机械的扣动扳机的动作了,一直到枪里的子弹全数尽发只能射出空气,他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红着一双眼一把将枪摔掷!
恍恍惚惚地搂着如月,江瑜仿佛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地。
有一双无形的巨掌正在不留情地使劲捏着他的心,捏碎了都还不够,非要让他肝胆俱碎才罢一般!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抚过她腕上还残留的麻绳细痕。他摸得那样小心,恍若怕力气一重,她就会应声碎裂、她就会消失不见。然后,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小声而温柔:“安安,他们已经死了,全都死了,不会再来害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一颗泪,从他眼角不易觉察地悄然滑落。
见她闭着眼苍白着脸,不启唇,他急了,微微摇晃她:“安安,你怎么不理我?方才你明明答应了的……”
一行的眼泪从脸颊一直流淌过下巴滴了下来,滴在了如月的脸上。也许是他眼泪滚烫的触刺,亦或是冰凉的触刺,她终于缓缓睁开眼。
羽睫颤动,犹如瑟瑟的秋蝶。凝睇已经恍惚迷乱的他,她的泪水也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模糊了视线里他的容颜。
颤抖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唇,她努力扯出口型:“对不起……”
他不接受,他压根无法接受!
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如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抚上他已满是泪痕的颊:“和你相守过,为你而死,我一点都没有遗憾……木鱼,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今生缘,但求……来世再续。”
“我不答应!这一世还没有过完,何谈来世!”他踉踉跄跄地直起身,紧紧地将如月抱起来,“我真是糊涂了,去医院,现在就去医院……”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然而如月见他这般的模样,虽然感觉累极,好像整个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却还是强撑睁着眼,气若游丝,不依不挠:“木鱼,好好活下去,你必须答应我……江瑜!”
她的体力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了,江瑜顿住了脚步,注视着怀里那双焦急而逐渐光彩涣散的眸子,用力地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滴。
终于,在她愈来愈涣散而急切的眼神下,他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应允,她终于放心了,唇边微微绽放出一朵浅笑,慢慢地闭上了眼。
就好像从前的那么多次,她在他身边躺下,浅笑吟吟,睡得香甜。等睁开眼之后,又是一个新的艳阳天。
悲恸的泪仿佛不会停止一般地从他眼角往下淌。他再也站不动了,弓身倚靠在门框边,紧紧地搂着她,用自己的脸颊去轻蹭她的。颊边传来的温度让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如月只是睡了,只是因为累极而睡着了。
明天,等她睡饱了,还会再醒过来的。醒过来,她顾盼生姿,对他巧笑倩兮,和他温柔说话,给他忙活炖汤。
“安安,我们等下就回家……这江山这天下,我都不要了……我们回双梅老家,养点鸡鸭种点菜,过一世最平凡的日子,好不好……”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瞿崶方才的话,此刻应证得让他痛不欲生。因为他攻打瞿崶,才会令瞿崶对此因仇生旧恨。是他意欲一扫重庆的野心害死了如月,也葬送了他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的要强、恨自己的位置、恨自己的野心……
昏黄的夕阳覆盖了整片苍穹。
瞿崶的这座屋子,突兀地矗立在荒凉的立方山坡之上。
他就这么抱着她,倚立于杂草丛生的白墙灰瓦之下,倚立于仓皇昏暗的滚滚红尘之下,倚立于茕茕孑然的生死相依之下。
夕阳,将他抱着她的影子拉得格外空旷。长长的斜影,永远的依偎。
世界这么大,天那么高远,地那么广阔,而他和她只是天地间的一个小点。高了远了,甚至连小点都消失不见。
慢慢地,起风了。
山坡上荒远的大风吹扬了她的长发,落到了他的肩头,和他的短发彼此相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终于扣盖下来的黑暮,彻底吞没了他和她。
十年后。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冬日里,很少会遇见这样的晴朗的天气。江瑜穿着一身灰色的毛衣,独自一人坐在如月从前经常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的读书时光的庭院里。
这十年里,他早已不再做军长了。自己做着不大也不小的生意,维持这家里头所